崔釉低头苦笑了一声:“你我何须言此。”
南玉一时无话,也不敢看她。
“瓷儿心大,说话直率,但是心肠很好,在这宫里若有得罪人的地方,希望你能帮帮她,毕竟成亲之后,她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好。”
“好好对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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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17:00—19:00)
玄武门
含元殿里的文武百官正喝得醉生梦死,唯有南凛冷眼旁观,以身体不适挡掉了所有的酒。
崔氏的士兵一直在宫外等待兵部侍郎崔典徽的消息,他们原本准备趁南玉与崔瓷拜堂的时候进入大明宫,却不想等了一个时辰还没有等到可以进宫的信号,事实上崔典徽早已经喝得不省人事,成为了案板上的鱼。
士兵头领崔元终于等不住了,准备直接闯入大明宫。他们刚到宫门口,就被大明宫的羽林卫拦住了去路,由于没有宫内的人接应,他们也没有正当的理由进入皇宫,两边不得不进行一场战斗。
然而羽林卫只是大明宫的第一道防线。
部分崔氏士兵成功进入大明宫,却不幸地看见周懿统领上千长安精兵在玄武门等待着他们。
只听周懿一声令下,精兵就围攻上去,顿时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南瑜也在明义殿等待消息,迟迟没有收到崔氏士兵集结完毕的信号,他只好带着部分左右万骑,约五百人前去玄武门查看情况。
曾有幕僚劝他不要前往玄武门,说不定有埋伏,而崔氏士兵迟迟不见说不定已经中下埋伏。
但是南瑜并没有听从,他认为宫内宫外两股势力汇合是宫变里最重要的一环,于是执意带上左右万骑前往玄武门。
等他们一行人来到玄武门后,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南瑜亲自下马,走到玄武门的牌匾底下。
这种没有队友,也没有对手的情况完全出乎南瑜的预料。
他蹲下,仔细查看地砖,很快,回头对着左右万骑喊道:“快跑,有埋伏!”
他看见了地上已经干涸的血液,虽然周懿已经安排士兵清扫“战场”,但是血作为液体,是很难完全擦去的。南瑜看见地上的血,一下便知道这里发生过激战。
周懿再次带着军队走出来,将南瑜包围。
面对寡不敌众的情况,南瑜没有退让。
周懿对他说道:“只要廉王殿下放下屠刀,对公主俯首称臣,公主可以宽恕殿下谋逆之罪。”
“谋逆?”南瑜反问道:“造君主的反才叫谋逆,我何曾反过父皇?若是我带兵进宫就是谋逆,那青鸾让你等在此埋伏,岂非也是谋逆?”
“我等负责在此镇压叛军,平息这场叛乱。”
南瑜笑道:“简直可笑,此乃我家事,岂容外人干涉?”
南瑜前往玄武门后一去不复返,他的幕僚崔信心中升起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还好宫里还有五千士兵和一千个刀斧手供他指挥,正在待命。
不久后,崔氏的探子来报,含元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崔二小姐已经被送入了洞房,南玉正在给宾客们敬酒,没有任何异常,南凛也在含元殿中,哪也没有去。
崔信见南凛那边没有动静,又不知道南瑜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考虑带着剩下的人赶去玄武门与南瑜汇合。
南瑜与崔氏幕僚原本打算带着所有士兵从玄武门出发,一点一点自北往南控制住大明宫里的所有小宫殿,再控制觐帝所在的紫宸殿,最后是热闹喧嚣的含元殿。
待控制住含元殿后,先杀了南凛和周懿,再圈禁宣城长公主,最后让南玉与崔瓷和离,赐死南玉,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反对南瑜登基了。
大明宫南门——丹凤门已经关闭,他们要杀的人没有地方可以逃。
但崔信还有顾虑,他们要是都去了玄武门,崔氏谋反的罪名也会被坐实,如果没有拿下大明宫,他们必死无疑。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收到了南瑜身边贴身太监带来的消息,说南瑜正在玄武门与羽林卫和周懿的士兵激战,兵力不足,需要支援。
崔信决定殊死一搏,带着五千士兵和一千刀斧手一起赶往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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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19:00—21:00)
天色渐晚,陈叁和阿絮架着烂醉如泥的南玉离开了含元殿,秋姑姑和立夏跟在他们身后。
在回长安殿的路上,他们看见了漫天燃烧的晚霞。
陈叁忽然想起他埋葬李立本的那个下午,天空也是这样,烧成了一片橘红色,天边有一道金色的线,散发出万丈光芒,让整个长安城沐浴在圣洁的金色光芒中,像一座金子堆砌的城池。
醉醺醺地南玉被陈叁扶上轿子,立夏和秋姑姑也上去照顾他,陈叁则和阿絮一起在轿子后面走。
他们还没有走多远,含元殿的大门就被关闭,南凛和霜降从后门离开,惊蛰则留下执行任务。
陈叁走着走着,隐约听见了几声凄厉无比的嚎叫,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身旁的阿絮也露出迷茫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这些叫声都是真的。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轿夫走快一点,不要让南玉听到这些声音。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那一眼,让他终身无法忘记。
含元殿紧闭的铜色大门下面,从门缝里流出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玉阶梯,一直往下流淌,最终在殿前的地砖上干涸。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长安殿之后,南玉叫嚷着不去洞房,陈叁劝他,新婚之夜把新娘一个人留在洞房实在不合适,就算南玉不和她睡觉,也得去看看她,掀了红盖头才是,不然崔瓷会被人说闲话。
南玉执意不肯去,还指挥立夏去把他的红线拿来。
由于洞房设在了南玉的寝殿里,他不肯去洞房,今夜就要换个地方睡觉了。
秋姑姑问他想去哪里睡。
南玉顶着通红的脸,摇摇头说:“不睡觉,不睡觉……去看母妃。”
南玉把周贵妃的画像供奉在了偏殿——瑶池宫,这件事秋姑姑并不知情。
于是陈叁对秋姑姑说:“姑姑今日辛苦了,今晚就由我来照顾殿下,你们早些歇息吧。”
然后又对阿絮说:“你也先回紫宸殿待命,要是没有什么事,就早些回翰林院休息,要是有事,立刻来长安殿找我。”
随着秋姑姑和阿絮离开,陈叁半背半抱着,把南玉送去了瑶池宫。
立夏将琴送到瑶池宫门口,也被陈叁劝说着去休息了。
临走前立夏还问了一句:“怎么礼成之后就没见过春分了,你见到她了吗?”
陈叁仔细想想,他一直忙着照顾南玉,还真没注意到春分。
立夏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了。”
南玉到了瑶池宫之后,从陈叁那挣脱出来,摔到了地上,然后缓慢地跪爬着,爬到了贵妃画像下面。
陈叁本想把他扶起来,他却执意跪着。
他眼神迷离地跪在画像前,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流出来。
“母亲,今日我成亲了,你……你看见了吗?父皇说,成亲了就是大人了,连我都成大人了,那你去哪里了呢?”
陈叁看着他悲泣的模样,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编。
“你投胎了吗母亲?你投胎了,是不是就不记得我了,就像我不记得你了,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的母亲。”
“母亲,你为什么要进宫呢?你进宫生了我,又让我变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母亲,我好想你,很快父皇就要离开我了,我要变成孤儿了。”
“我也想有妈妈,我好羡慕四哥和五哥,羡慕他们都有妈妈疼爱……”
南玉伏地痛哭道:“母亲,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陈叁任由他大哭了一场,让他把压抑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按照这个时代的要求,南玉确实已经是大人了,该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怎么躲过明枪暗箭了,只是他心性还像个孩子。
等南玉哭够了,就直接瘫在地上睡着了。
陈叁费力地把他背起来,然后放在瑶池宫的小床上,盖好被子。
他知道今夜大明宫要变天了,又怕南玉半夜醒过来,不明所以地跑出去,看见那些骇人的场景,他决定把瑶池宫的门锁起来,等明天一切都结束了,他再来给南玉开门。
之后陈叁又去了后殿,向崔瓷说明情况。
迎门见大红地曲尺屏风上金色双喜字,殿内摆放着雕花玻璃炕灯,挂四对双喜字挂灯,崔瓷安静地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等南玉。
陈叁告诉她,南玉今晚吃了太多酒,已经在偏殿睡下了。他不是不想来,是真的走不了路,让崔瓷不用等他。
崔瓷一把掀下红盖头:“早说呀,害得我坐了一下午,屁股都坐麻了。”
陈叁见她如此豪放,也放心了些,换了敏感多情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怕是要难受了。
“外面风大,夜里又凉,今晚王妃还是待在寝宫里安寝为好,不要擅自离开。”
崔瓷使劲点点头:“我母亲跟我说过这些,我是很有礼数的。今晚我哪儿也不去,这床这么大,我一个人睡多舒服。”
陈叁勉为其难地笑笑,他知道崔瓷是可怜人,今夜之后,她就不再是将门的千金小姐了,这样满足安逸的时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王妃珍重,臣退下了。”
“去吧去吧。”
陈叁走到长安殿门口,长安殿外设挂灯十八对,戳灯二十对,只见霜降身着男子装束,身披青铜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台阶下面。
“大人出来的正好,公主殿下有旨,我等正欲封锁长安殿,大人再晚一步,可就出不来了。”
陈叁对她说:“劳烦姑娘动静小一些,王爷和王妃都睡下了,不要惊动他们才好。”
“这是自然。需要我派人护送大人回紫宸殿吗?”
陈叁道:“不用麻烦姑娘,我走回去就好。”
随着太阳慢慢落下,温暖的光芒也逐渐暗淡,橘红的天空变成了蓝紫色。
陈叁走在回紫宸殿的路上,宫墙上还挂着大红色的帷帐,各个门殿上悬挂着彩色的绸缎,却没有半点热闹喜庆的景象,宫里充斥着诡异的静谧,含元殿里流出的血仿佛印在了陈叁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紫宸殿内依旧人影憧憧,太医和仆从跪在皇帝床边诊脉开方,宣城长公主也在一旁侍疾,但是陈叁知道觐帝已经喝不进去任何药了,宣城长公主也只是在等觐帝咽气,她好立刻向南凛传递消息。
他还知道,南凛已经成功控制了大明宫,因为她一定是先控制了其余宫殿,才会去控制长安殿,毕竟南玉是对她来说最没有威胁的人。
南瑿应该也被封锁在仙居殿了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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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21:00—23:00)
天完全黑了,陈叁算了算时辰,到了现代的晚上九点,他和阿絮就可以下班回翰林院休息了,只是如今情况特殊,紫宸殿已经被包围,他们出不去了,只能留在紫宸殿等待宫变的赢家诞生。
阿絮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今晚会是不寻常的一夜。
他小声问陈叁:“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皇上要没了,所以把我们留在这里记录那一刻?”
陈叁出神地点点头:“或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