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得快,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味的潮湿气息愈发浓重,季澜清站在镇北王府前,抬头仰望那反光压抑的淡金牌匾。
金钉朱门边的守卫并不阻拦,迎着季澜清进了镇北王寝殿。
屋内窗边架起个精致小药炉,升起的轻烟中透着苦涩,程朝阳弓着身子,手执蒲扇将炉中火苗扇得呼呼作响。
“给我拿个碗来。”
她听到身后不曾隐藏的脚步声,头也不回,指向一边桌案,开口吩咐。
季澜清见自己是这屋中唯一能够自由移动的活人,于是他径直走向一旁桌案,捞起个药碗递给程朝阳。
程朝阳将炉中汤药倒入碗中,这才小心端起药碗,抬眼递回给身后的人。
“等药凉些喂给他……怎么是你?”
季澜清接下药碗,一改往日嬉笑,他望向拉着帘帐的床榻,嗓音低沉:“殿下伤势如何?”
药已熬好,程朝阳仰头抻抻脖颈,看着季澜清向床榻边靠近:“肩头刀伤不重,但刀刃淬了毒。”
“亏得救治及时,现下已无大碍。”
程朝阳抬手揉揉眼下乌青,好不容易在狱中小眯一会儿,却被摇醒,连带她的医箱一起,打包送来镇北王府。
伤患无碍,医者沾沾自喜,程朝阳靠在窗边长舒口气,双手叉腰:
“这没有我可怎么办呀?”她可很重要呢。
季澜清掀开帘帐,见顾子渊肩头缠绕层层纱布,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微弱。
他放下心来,自顾自找个椅子坐下,一手端着药碗,用勺子搅动乌黑药汁,发出敲击碗壁的声音叮叮当当。
“那是那是,早听闻程姑娘神医之名,菩萨心肠,救苦救难,没有你可是绝对不行的,枢府院都得完……”
真诚中带着敷衍,敷衍中又透着恭维……
程朝阳朝他投来的目光由得意转为嫌弃,不由得啧啧道:“怪不得,怪不得意意总说你……”
“嗯?她说我什么?”季澜清搅动汤匙的手一顿,坐直身子望向程朝阳。
程朝阳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她乐了乐,清清嗓:“就不告诉你,猜去吧。”
她越过季澜清,掀开帘帐瞥向床榻。
顾子渊缓缓张开眼。
程朝阳将帘帐挂在一边,季澜清极有眼力见上前,端着温热汤药坐上床榻。
顾子渊双眼睁开又闭合,他猛吸口气,避开伤口慢慢使力,在季澜清的搀扶下靠坐床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得他皱着眉头直咂嘴。
季澜清转头看向程朝阳,又瞥瞥她身后敞开盖子的医箱。
程朝阳横跨一步,将医箱挡住。
顾子渊当作看不见,张口想说什么,肺中乍然吸入凉气,逼得他咳嗽不止,肩头层层纱布透出鲜红痕迹。
咳意渐歇,刚喝进的苦药充斥舌间,顾子渊忍不住抬手捂嘴,半晌终是忍住没吐出来。
程朝阳见状不再隐藏,将药箱中最后两颗糖掏出来,递给顾子渊。
季澜清赶忙将糖纸拨开,一个塞进顾子渊口中,另一个塞进自己嘴里。
看得程朝阳想骂人,她撇嘴摇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是哄南巷小豆子的,下次他不肯喝药,叫他找你们要糖去!”程朝阳从药箱中翻出纱布,重新上前为顾子渊包扎。
季澜清将糖咽下,起身给人腾位置:“没事,殿下他全包了。”
顾子渊无语,不作回应。
季澜清站在床榻边,看着顾子渊换下纱布上暗黑的血渍:
“程神医,可知道驾鹤西去?”
程朝阳上药的手一顿:“你竟然知道这个?”
顾子渊僵着身子不动:“请程姑娘详述。”
程朝阳继续手上动作:“也没什么,就是种毒草,书中记载,中此毒者,面部乌青肿胀,死状痛苦且不雅观,毒发大概几个时辰吧,症状发作后无药可解。”
“不过这种毒草喜寒,生长在北部雪山,大祁境内几乎见不到。”
所言与仵作基本一致,顾子渊对上季澜清的视线。
“难道说……郑卓言……”程朝阳包扎好,站起身瞬间反应过神。
顾子渊点头不语。
随侍进门,在顾子渊颔首授意下,恭恭敬敬将程朝阳请去别院休息。
“殿下,我等搜查邺京大小药铺医馆,并未寻到有关驾鹤西去的消息,若是鬼市暗中交易亦有可能。”
顾子渊头点得依旧冷漠,得到主子一个眼神的随侍自觉退下。
他将素白里衣系带绑好,抬起眼皮,见季澜清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出神。
“糕点铺的布衣人,你有何头绪?”
季澜清似才回过神,面色正经,他叹息着摇头:“本想留个活口。”
“身亡那个布衣人身上无一物,脖颈手臂腰侧这些位置也无纹身,并且齿间□□。”
“此人擅弩箭远攻,并不擅近战,我觉着像是北狄暗探。”
顾子渊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撑着床榻起身,下床直奔衣桁,抓起外袍往自己身上搭,同时淡淡回眸:
“回去吧,别惹事!”
季澜清依旧双臂环胸,不情不愿转身离去。
他踏出镇北王府门槛后脚步一转,直奔刑部大牢。
外头无月无星,黑漆漆一片,风雨欲来,空气闷热,叫人喘不上气。
季澜清加快脚步,赶在落雨前到达牢狱,在门口遇上在此等待的邱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