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传入耳道,凌昊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大脑一片昏沉,身体疲惫到极点,心脏处传来一阵钝痛,他“唔”地一声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你醒了!”许晓隽的声音响起。
凌昊抬起头,看到许晓隽担忧的脸凑到眼前,然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被她牵住的手。
“怎么样?心脏还疼么?”
“嗯......”他艰难地按压住抽搐的心脏,吐气声微弱虚浮:“我怎么了?”
“你舅妈在疗养院跳楼后,你也跟着倒下了,把我和陈阿抖吓得半死。医生说,是受到刺激之后心脏疼的旧病犯了,我留在医院陪你,陈阿抖回疗养院帮忙料理你舅妈的后事去了。”
“那我们......这是在哪里?”凌昊努力抬头扫了眼四周,除了两人脚下视线三米内的一条泥泞小道,其余一切都被黑而浓的迷雾笼罩着,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我在病房里陪着你,睡着了,醒来,就在这儿了。”
凌昊与她对视一眼,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言而喻的推断,皱眉缓缓道:“所以,这是新一轮的意识模拟......”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这么看来,当我身体最虚弱、意识最薄弱的时候,就会触发意识模拟——或者,反过来说,我的意识就会被某种机制俘获......”
这个推论听上去十分合理,许晓隽点着头,又好奇地问:“那上次,隧道那次意识模拟之前,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凌昊梗住,低头不语,不知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还是在默默忍痛,突然,他耳廓微动,沉声道:“有东西!”
万籁俱寂之中,浓雾之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一开始,极微弱,几不可闻,随着沉默一点一点推进,声音渐渐变大,在某个节点上,许晓隽突然听出来:“是歌声!”
下一刻,她突然从交错的手臂处感受到凌昊身体的瞬间绷紧,扭头看,凌昊呼吸一点一点加重,胸膛上下起伏,汗滴从额角渗出。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嘶哑阴森、完全不似人类的声音,以一种诡异地毫无节奏的节奏,在黑暗之中唱着这首象征祝福的歌曲。
“这是我的噩梦......”凌昊瞪着浓雾深处僵硬道。
“嗯,”许晓隽无法同意似的点点头,“这嗓音、这乐感,以及这五音不全的程度,确实可以称之为噩梦。”
“......”凌昊的僵硬裂开一条缝,片刻后,又一次解释道:“这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做的噩梦。”
他抬头扫视四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勉强可以透过雾气辨认出两侧高处的树影和矮处的草丛,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在草木之中眨动,时隐时现。
“八岁生日那天,我父母给我过完生日,就突然消失了,我一个人在酒店等到凌晨,才等到舅舅舅妈来,这条路,就是跟着他们回家的那条路。”
尘封的记忆一旦打开,就如从地底涌上的泉眼,冰冷刺骨,以不可逆转之势侵略、泛滥。
*
八岁的凌昊坐在车后座,虽值盛夏,但在灌进车内的夜半凉风中只着单衣、瑟瑟发抖。在他一米之外,舅妈紧贴车门,浑身包裹在黑色风衣之下,抱臂看着窗外,从小男孩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她笔直的脖颈线条和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等了很久,舅妈也不回头,他于是收回视线,战战兢兢地开口:“舅舅......”
“嗯?”正在开车的男人扭过头,语气称得上温和,但对那时的凌昊来说仍是充满了陌生和疏离,“乖,马上就到了,一会儿舅妈带你睡觉。”
女人恍若未闻,姿势没有一丝变化,男人便回过头去,不再说话,整个车厢只剩凌昊颤抖之下牙齿轻微碰撞的微弱声响。小男孩将目光转向窗外,盯着两侧飞快闪过的树影。
“听说,你刚过了八岁生日?”女人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回过头来,正要回答,女人又接着说道:“那你是大孩子了,一会儿进门轻一点,别吵醒弟弟。”
他懵懂地看着她——说这两句话时,女人却连头都没有扭过来,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冰冷姿势。小男孩也收回视线,看回窗外,水汽在极力睁大的眼睛里越聚越多、越来越模糊了视线,在掉落之前被他无声地抬手擦掉。
这辆车、这条路、这个夜晚,共同裹挟着八岁的他,驶向此后十余年暗淡无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