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徐长安没有打断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意欢,眼底的情绪像是波澜未起的湖面。
直到她完全沉入角色,声音里带上隐忍的痛意,他才低声道:“很好。”
整个工作室突然陷入寂静,只有吊扇的声音在头顶呻吟。
陆意欢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汗珠挂在下颌。头上的灯光烤得她耳尖发烫,恍惚间真的闻到了祠堂的霉味。
徐长安好像突然之间来了灵感,抓起手旁的记号笔在墙上的分镜稿上反复涂抹。
陆意欢眼尖的看到自己刚才的走位顺序被花圈标红,下面还写着一排凌乱飞舞到让人看不清的小字。
“继续。”他甩过来一瓶没打开的矿泉水,瓶身还沾着枇杷叶的绒毛。
陆意欢接过矿泉水,打开大口喝了半瓶水。补充了水分,刚才已经有些沙哑的嗓音重新变得清亮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调整一下刚才的表演接着演下去。
“等一下,”徐长安沉默片刻,他的目光低垂,像是在思索什么,指尖随意地敲着桌面,几秒后,他翻开一叠剧本,从中抽出一份折角的纸张,随手扔向她。
“去看半个小时,一会儿照着这个演。”
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陆意欢弯腰捡起,低头扫了一眼封面。
——这是她没见过的剧本。
她眉头微蹙,指腹摩挲着纸张的边缘,有些意外地抬头:“新戏?《青鸟沉眠》的新场次?”
徐长安没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看。
陆意欢不再多问,转身走到一旁的折叠椅上坐下,翻开剧本。纸张略显粗糙,上面除了打印的字迹,还夹杂着许多手写批注,笔触潦草,有些地方甚至还有咖啡渍和折痕。
她迅速浏览剧情,发现这是一场《青鸟沉眠》正式剧本里没有的戏。
消防喷淋阀门被扯开的瞬间,陆意欢真切地开始感受到山雨的凛冽。高空坠落的水珠像密集的子弹,砸在肩头,顺着发丝流进脖颈,冰冷得让人颤栗。
她的衬衫湿透,贴在脊背上,像一层沉重的束缚。喉咙发紧,台词混着水雾呛出:“你们要把神树砍去盖度假村?”
头顶的探照灯在暴雨中摇晃,光影错乱,空气中弥漫着生锈的铁味和湿木的霉气。陆意欢踉跄着后退一步,指尖扣住脚手架,手心已然发凉。
想象中的开发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徐长安,他翘着二郎腿,像个旁观者,安静地看着她。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额发滑落,落进他微微眯起的眼里,眼神却仍然锐利得像一道锋刃。
道具箱上放着扳手,她猛地抓起,掌心瞬间被金属的寒意刺透。
剧本里,这该是一把锈迹斑斑的老猎枪。
她脑海里浮现出曾在奶奶指导下学过的握着红缨枪的姿势,肌肉记忆让她下意识地调整手腕角度,翻转之间,扳手带起一串水珠,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影子投在地面,竟与猎枪别无二致。
陆意欢咬紧牙关,眼神锋利如刃,盯着眼前那个游刃有余的男人。
“青鸟不是你们招商的噱头!”
她的吼声裹挟着雷鸣,尾音劈开空气,像利刃划破黑夜。
这一瞬间,她是真的忘了自己是在试镜。
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燃烧着近乎偏执的怒意。
而徐长安,那个本该置身事外的导演,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头扫了一眼被水浸透的分镜稿,随手撕下一角,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纸浆在口腔中被嚼碎,纤维的涩味混着雨水化开。
——这是他在拍摄现场养成的怪癖。
他说,纸浆味能激发灵感。
陆意欢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你什么意思?”她盯着他,声音发哑,像是被雨水淹没的炭火,暗含怒意。
徐长安咀嚼着纸张,没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意味不明。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落进衬衫的领口,他仿佛全然不觉,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再来一次。”他说,嗓音低哑,带着雨夜的湿意,“再投入一点。”
他的手指随意一抬,轻轻按住她握着扳手的手腕。
陆意欢的神经像被猛地拉紧,心跳重重撞击着胸腔,她想甩开他的手,可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他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说:“你刚才那句——青鸟不是你们招商的噱头,还是太表面了。”
阀门的水势更大了。
水雾弥漫在两人之间,空气里是湿木和生锈铁的味道。陆意欢盯着他,试图从他眼底看出什么,但徐长安的眼神深邃得像黑夜里的湖面,看不清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