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泼洒,于是世界褪色。
江嶷无端想起神话中的月神。
强光下,银白的睫羽颤了颤,像是白鸽的绒羽。
心跳如擂鼓,兀自猛烈地敲着,滚滚热血在体内呼啸,江嶷只觉得自己的脸整个烧起来。
他告诉自己该走了,可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长睫终于缓缓扬起,缝隙间,是琥珀色的流光。
心跳漏了一拍。
上课铃猝不及防响起。
江嶷忽而回过神来,他一把将手电筒塞进少年掌中。
“对不起!”
几乎是仓惶而逃。
“等……”
被抛下的少年眨了下眼睛,视线落在脚边。
石砖小道上,手电筒的光圈里孤零零躺着张校园卡,少年俯身凑近,缓声读出卡上的名姓:
“江洲?”
江嶷一向是最叫班主任放心的,因此,对于他的迟到班主任并没有多过问,只点点头就把他放回了座位上。
反倒是他的同桌兼弟弟江洲,自他进教室起就一脸有许多话要问的表情。
前脚班主任一走,后脚班级便又热闹起来。
桌下,江嶷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抓住。
“哥,你去哪了?”
“没、没去哪。”
江嶷怀疑自己面上的热度还没散去,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尖,而后将手揣进口袋:“没什么,就是——”
等等?
额上瞬间冒出冷汗,江嶷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在这呢。”
江洲伸出手,将校园卡在他面前短促地一晃,而后又塞回了自己口袋。
“又穿我的外套?”
江嶷这才反应过来,他佯装生气地攥起拳,作势就要往弟弟腿上砸去,最后却只是轻轻一锤。
被锤的人死不悔改,撑着下颌就是不看他:
“我喜欢。”
江嶷无奈摇摇头,但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不对啊,那你口袋里的卡呢?”
江洲望过来,似乎正准备说什么,前桌突然回过身来,敲敲他的书立。
“江学霸江学霸,外面有人找你。”
直到这时,江嶷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全班同学都在或隐晦或明显地向他们这边看来。
“我?”
江洲眉头蹙起,语气冷冷地透出些不耐。
前桌瑟缩一下,点头如捣蒜。
“喂,江哥。”
直到江洲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前桌才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听坐门口的人说,来找江学霸的是个大美人。你说……会不会是表白?”
江嶷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小洲的话,很有可能。”
“唉。”
前桌长叹一声,肩膀垮下来,眼神哀怨地盯着江嶷的脸:“这样的脸有一张就算了,偏偏是两张,还让不让我们普通人活了?我也想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校园恋爱……”
就在前桌嘟囔着画个圈圈诅咒他的时候,江洲回来了。
江嶷抬起头,“这么快?”
“嗯。”
江洲眉头仍紧皱着,向江嶷摊开手掌里的东西。
小巧的手电筒下压着张校园卡——
是江洲的校园卡。
“哥,是不是你……”
凳脚蹭过地面,发出声刺耳的长鸣。
“哥?”
弟弟的呼喊被远远丢在身后。
江嶷冲出教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一盏昏黄的电灯悬在头顶,无声亮着。
初冬的冷空气带着些酸涩的气息。
江嶷长睫一抖,眼帘垂下。
大概已经走了吧。
他轻轻一叹,转身准备往回走。
“小洲!”
袖口忽而被人牵住,伴一声清脆的低呼,带着急迫。
“你刚刚走得好急,我——”
江嶷回过头。
月光清冽冽在他面前舒展。
原来是浅金色。
江嶷盯着少年的发梢走神。
大概是隐隐察觉到什么,对方也愣住了。
少年望望江嶷的头顶,又将视线放矮些许,而后又昂起脸,眨眨眼。
“啊!”
袖上的手倏尔松开,少年脸轰得一红,磕巴着连连退后:
“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以年少时代的一场误会开始,情愫在漫长的十年间疯狂滋长,直到三年前,江嶷没忍住向陈酽表了白。
那时陈酽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心意,而是与他定下了三年的约定。三年间他们像寻常情侣般相处,如果三年后江嶷仍没有改变注意,那他们就正式在一起。
就是今天。
天边,最后一线霞光没入地平线,天色彻底黑下来。
江嶷忽然没由来地想听到陈酽的声音,哪怕几分钟后他们就会见面。
悠扬的彩铃响起,却在两秒过后被忙音取代。
嘟——嘟——
江嶷愣了愣。
虽然陈酽常因为画画而错过了电话,却绝不会就这么快就把电话挂断。
大概是误触吧。
想到这,江嶷的心稍稍安下来。
他轻轻呼出口气,下定了决心。
口袋里,戒指盒被掌心攥得温热。
楼梯那么长又那么短,江嶷在门口停住脚步,心跳声响亮,扰乱了他组织良久的腹稿。
不过还好,他还记得怎么说“我爱你”。
可惜,倘若他一如往日般细心,就会注意到门口那双——不属于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