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酽淌满了泪水的脸,光线打在上面,透出一丝假人般的滑腻。
陈酽是故意的。
就像站在桥边时他说的那样,只有死人才不会变心。
爱是不可以长久存在的。
陈酽很早前就明白了这点。
那时他尚且年幼,父亲靠着攀附女人赚了个盆满钵满,而母亲作为诸多猎物的其中之一早早看清了父亲的面目,丢下牙牙学语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常说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但陈酽是苦果。
后来,父亲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房子越住越大,但也越来越空,就像陈酽的心。
贪欲像气球,积年累月地吹起来,里面盛满了空虚和渴望。
陈酽开始摸索填满它的方式。
他开始一整天不吃饭,只为等到半夜他爸带着一身甜腻腻的香水味回家,看到桌上未动的菜碗时问他一句是不是胃口不好。
后来他不再满足于一句关心,他开始撒谎。
他编撰了一个有关于被同桌霸凌的故事,当他爸冲进教室扯起同桌的衣领丢下一个耳光的时候,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他不在乎对方无辜与否,他只要爱。
可再后来,手段失效了。
他刻意在体育课上扭伤了脚,电话打通后却是父亲不耐烦的敷衍,背景音里另一个小孩喊着“爸爸”。电话挂断,他站在喧闹的操场上,第不知道多少次想到了去死。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出来。
那是江嶷。
江嶷二话不说背起他去了医务室,耐心地等他复位、固定、敷药,最后再陪着他回到教室。
陈酽知道江嶷不记得他了,于是他创造了那场偶遇。
从江嶷为他捡起散落的画板开始,陷阱就已布下。他看着那只全然无觉的小鹿投入罗网,他故技重施。
每当江嶷那双柔软的眼睛望向他时,陈酽都会感到一阵源于深处的战栗,好开心。
可每当这时,总有一个声音跳出来,不停地再他耳边嚷嚷——
不会有人永远爱你,等江嶷腻了,像你那死人爹一样有了别的爱的对象,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抛下你。
陈酽不能忍受这种结果。
他藏起江嶷精心准备的戒指、让江嶷误以为自己是替身,他给江嶷以希望又狠狠地将那个希望摔在地上,这样江嶷就会永远惴惴不安地守在他身边。陈酽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可他只是想要延缓那个结果的到来。
沈行之说得没错,陈酽从不认为会有人真心爱他。
他从小到大所短暂拥有过的每一份爱都是他处心积虑骗来的,他以为江嶷和那些人一样。可江嶷和那些人又不一样,他可以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离开,唯独江嶷不可以,所以他只能将这份爱在彻底消失前封存。
可他杀错了人。
是他一步一步把江嶷逼上了那座大桥。
江嶷爱他。
“陈酽,你疯子了,李然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步步后退,一直退到门边,“你这个疯子!”
“你说的对,小嶷还爱我。”
陈酽没意识到自己的神色已全然疯狂,“小嶷爱我,他会希望我好的。”
当晚,展会的画作尽数付之一炬。
大雪停了。
再然后,人们发现陈酽的家空了,而他本人也像是人间蒸发般不知了踪迹。
听说,他去了异国。
异国的街道,风暖融融地吹过来,隐隐带出些春天的气息。
这是陈酽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
生活按部就班,虽然来到了异国,但陈酽没见过母亲几面,她与他之间并没什么母子柔情,要不是从他画里嗅到了些价值,母亲大概、不,是绝对不会邀请他来这里。
每天的生活都是在画室和公寓间两点一线,虽然枯燥但也不是全无好处,毕竟陈酽现在仍旧无法应付太过复杂的生活。
三个月过去,他依然没能找回实感。
半个灵魂飘在外面,他时常在某个时刻猛然回神,却记不清手头的事是从何开始的。
所幸过路人行色匆匆,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异常。
忽然,一个人从他身边擦过,肩头被狠狠一撞,画箱被撞开,里面的画具撒了一地,那人却连声道歉都没留下,径直没入人潮。
陈酽愣愣地站在路边,大脑迟钝地运转起来。
他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向他投来,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他觉得无比难堪,烧得他脸颊通红。
陈酽狼狈地蹲下身,脑袋埋得极低。
忽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闯入他视线。洁白的掌背上青筋隐隐,五指纤长,骨节泛着红,。
那手很快帮他将画具捡起,而后递到他面前。
陈酽呆在原地,甚至忘了抬头。
“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