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颐抬头看着他,柔软的眼睛里盛着些疑惑。
若要作比,大概是春天柔软的草地,草叶上悬着露珠,躺下去,幼嫩的芽叶便温柔地包裹上来,就连被压疼了也只是用浅浅的草汁清香抗议。
指腹划过长睫,有些痒。
“没关系。”
陈酽随口一答,只将一门心思付诸指尖。
手上的力道由虚到实,从试探到触犯,最后在微凉的薄唇前停下。
陈酽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狠狠咬住自己嘴唇内侧的软肉,好像这样就可以控制住某些阴暗、暴虐的想象。
可他控制不住。
他想咬破那浅薄的皮肉,他像看热血淌遍,想看对方压抑低喘,想看——
花瓶溘然坠落,碎瓷片溅了一地。
陈酽猛地清醒过来。
“花瓶……”江嶷出声提醒。
“不用管它。”
陈酽重重关上窗,转身回到画板前。
笔下线条如泉水倾泻。
果然——
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自己就是为了画他才被生下来的。
陈酽画得飞快,每一处落笔都利落而笃定,明明早已画过千万遍,明明手和头脑都已对此无比熟悉,可陈酽还是忍不住一次次抬头看向窗边的青年。
他贪婪地描摹着青年,用手、用双目。
倘若这一刻能永恒,就是死也值了。
画完后,陈酽坐在画板前喘气。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画好了?”
周颐走下展台,慢慢绕到他身后。
陈酽突然有些紧张。他心脏剧烈冲击着胸腔,等着周颐的评价。
画板上,青年的发与衣摆构成风的形状,可轮廓勾勒的太重,大片无血色的颜料凝滞在纸面,像是帕特农神庙的石柱,不知何时便会轰然倒塌,而后归于一片死寂。
“就像遗像。”
陈酽的心跳停漏一拍。
但周颐很快又笑起来,大大方方地和陈酽开玩笑:“真是的我还没死呢,还是说我这个人死气太重了?”
对啊,周颐还没死。
死的是江嶷。
就算他再怎么追求面前的人,江嶷也已经永远葬身于冰冷的江底,是他自己弄丢了江嶷,再也找不回来。
身体不受控地哆嗦起来,一种强烈的恐惧感降临,牙齿咔哒咔哒打着颤。
“陈酽?”
周颐皱起眉,“你怎么了?”
“我冷。”
陈酽不受控地呛了一下,鼻腔被冲得酸疼。他突然好委屈,眼泪如雨泼下,他喃喃着:
“小嶷,我冷,我好冷啊。”
周颐本想说些什么,却在接触到陈酽的体温后严肃起来。掌下热度滚烫,陈酽被他冰凉的手掌激得又是一个哆嗦。
“陈酽,你发烧了。”
国外的就医远不如国内方便,折腾了好半天,周颐才领着退烧药把陈酽带回了家。
“陈酽,起来,吃药。”
周颐将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看向把自己整个人包在被子里的陈酽,对方一张脸烧得通红。
在周颐的注视下,陈酽把脸往更里面藏了藏,摇摇头:“我不想吃药。”
周颐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哄:
“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陈酽仍是摇摇头:“可是病好了你就要赶我走了,我不想走,我想待着你身边。”
周颐皱眉,佯装生气,“你不吃药就不是乖小孩,我也要赶你走。”
“不要赶我走!”
陈酽挣扎着爬起身,又浑身发软地歪倒在床头,就这样仍坚持着伸手要拿水杯:“我吃药,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周颐眉头一挑。
他将药板搭在手心上一按,而后将雪白的药片递到陈酽面前,“那得看你的表现。”
陈酽鼓鼓柔软的腮,却也乖乖地从他掌心上捏起药。
可惜高热作祟,让一向靠手为生的画家失了准头,手一哆嗦,药片便咕噜噜滚到床下去了。陈酽怔怔地保持着先前的动作呆坐了一会,反应了好半天后才“啊”了一声。
“掉了。”
周颐摇摇头,重新按下一片退烧药。
这一次,他用掌心托着将药片送到了陈酽唇边。
柔软的唇瓣贴上来,舌尖勾起药片时无意蹭过掌心,带着些潮湿的热度。
周颐眸色一深。
陈酽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仰头望向他。
周颐伸出手,用指腹刮刮陈酽的脸颊,视线落下来,带着些晦暗不明的兴味。
“又怎么了,嗯?”
语尾微微上扬,懒洋洋地搔得人心痒。
陈酽张开嘴,周颐看到鲜红的软舌上那粒雪白的药片。
涎水将溢未溢,陈酽喉头滚动一下,雪白便跟着在软红的浪里小小地起伏一下。
周颐脸上的那点懒意消失了。
见周颐迟迟没有动作,陈酽不免有些焦急,他撇撇嘴,撒起娇来:“小嶷,你喂我喝水嘛。”
“喂你?”
“对呀。”
陈酽偏头蹭蹭,回应着周颐在他脸颊上的动作。而后他眉眼弯起,像是有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脸上时情不自禁露出的笑。
“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
手指力道蓦地加大,在软肉上压出一个小坑。
周颐眯眯眼,笑:“以前哪样?”
陈酽神色一僵,像是溘然清醒过来,他定定地看了周颐片刻,忽然端过水杯猛喝起来。
“我喝完了,谢谢你。”
周颐弯弯眉眼,又恢复往日的温和。
“好好休息吧。”
而后便退出了房间。
房间甩在身后,周颐面无表情地把玻璃杯丢进垃圾桶,抽来一张湿巾擦手。
忽然,手机铃响了。
是陈酽的手机。
[母亲]
周颐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片刻,按下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