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都结束了。”
“那……放下了?”
“放下了。”
周颐仰头看向天边飘浮的云翳,金灿灿的光线从缝隙里透出,天光粲然。
他眯起眼,感受风:“以后,我真的可以只为自己而活了。”
“恭喜。”在周颐看不见的角度里,沈行之的眉眼柔和下来,看着他的侧脸,“后面你怎么打算?”
“我想回去,后天或是明天,越早越好。”
话音刚落,口袋里手机一震。
那是周颐才换没多久的新手机,里面没添加过几个联系人。
周颐打开手机,脸上的笑容消失。
短信箱里,唯一一条短信静静地躺着,信里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江嶷]
周颐回拨了那串陌生的号码。
在漫长的呼叫中,周颐想过对面会是谁,很快那道冷硬的女声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反应很快,周……啊不,江先生。”
“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江先生竟然和我们家酽是旧相识,我还以为酽在那边的小男朋友已经死了呢?你说,要是酽知道你是他思之入骨的旧人,他会怎么做?要是酽知道你骗了他怎么久还把他耍得团团转,他又会怎么做?”
周颐攥紧掌中手机,“你想要我做什么。”
电话对面的女人轻笑:
“江嶷,你可真是无情。老情人就要结婚,他的婚礼你不来看看吗?”
婚礼当天。
陈酽怔怔地看着化妆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本就已经剪短过了的头发现在被削到仅剩两个指节的长度,染成黑色,又用发胶向后梳起。
简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陈酽有些恍惚。
他最开始到底为什么答应了这场婚姻?他想起来了,是因为周颐。可现在,周颐已经放弃了他。
他可以逃,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就这样吧。
反正他已经把所有爱他的人都弄丢了,如果命运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能守住吗?
镜中的脸露出些茫然,陈酽也搞不懂自己。
化妆间的门开了,母亲从门边走到镜中。
“妈妈。”
陈酽想要起身,却被按了回去。
艳红的指甲蹭过他的侧脸,发出缓慢而细微的抓挠声,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陈酽对上镜子里母亲幽深的双眼。
那双和他别无二致的琥珀色眸子里出现了和他一样的情绪。
女人弯下腰,浅金色的发尾扫过他的额头,轻声耳语:
“今天,你和安娜会是世界上最相称的一对。”
陈酽忽然感觉自己被一道电流击中了。
“我这样,很像父亲吗?”
女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陈酽不知道自己戳破的,究竟是母亲潜意识里的期待还是对他的刻意培养,但无论哪一种,都让他脊背发凉。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一直以来对周颐做的,就是这种事。
女人猛地收回手,快步走回门边。亲昵不再,声音重新冷下来:“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今天是个拓宽社交结识人脉的好机会,机灵点,明白吗?”
手掌在背后一推,陈酽不容拒绝地摔入名利场中。
宴会安静一瞬,无数道目光自四面八方投来。
陈酽几乎是立时就注意到了墙边的两人,他身体一僵,像是被定住了。
周颐怎么会在这?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不希望见到周颐,可偏偏是这个时候。陈酽的身体冷起来,像是刚从寒冬的江水里捞起。
“主角来了!”
埃文大踏步迎上来,周颐不紧不慢地紧跟其后。
身侧,母亲冲陈酽使了个眼色,陈酽咬了下嘴唇内侧的软肉,含糊喊道:“哥。”
埃文爽朗地应了声“欸”。
“我是你哥哥,周是我和安娜的朋友,也算你一个哥”,埃文长臂一揽,拍拍身侧的周颐,“以后谁要是欺负你,就和我们两个哥哥说。”
母亲满意地笑起来,“酽,还不快给两位哥哥敬酒?”
侍者适时端上酒来,与埃文喝完,就该到周颐了。
几双眼睛在旁边看着,陈酽使劲咬了下唇,向周颐举杯:
“……哥。”
周颐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侍者托盘里的酒杯。
“怎么,我备的酒入不了周先生的眼?”女人盯着周颐,眼里是挑衅。
“妈妈……”
陈酽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一个侍者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先是与埃文耳语,再是女人,两人先后变了脸色。
匆匆留下句什么,两人便一同离开,只剩陈酽与周颐相对无言。
陈酽抿抿唇,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
周颐却忽然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仰头就要喝下。陈酽来一惊,身体快过脑袋地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还是不要喝了,对胃不好。”
只丢下这一句,陈酽转身便走。
他以为自己很潇洒,却狼狈地趔趄一下,扶住墙。
周颐冷冷看着他:“这又是你的把戏吗?”
陈酽猛地抬起头,看向周颐。有什么在他眼底碎开,看起来可怜极了。难得陈酽没有争辩,只是脚步虚浮地撑着墙离开。
周颐有些想笑。
不是总爱在半夜里往酒吧跑吗?怎么一杯就不行了?
周颐转过身,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沙发很软,又恰到好处地可以支撑起人体结构,正适合熬过这不长不短的婚礼。周颐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计划着一会离开后的行程。
“周先生。”
沙发那头吱呀一声,而后水似地缓慢向这边贴过来。“您喝醉了,我扶您去休息。”
青涩的少年音落入耳中,紧跟着一只温热的手掌搭上周颐大腿,暗示意味十足地一抚。
周颐睁开眼,眼神清明。
少年一愣。
“您,还清醒着?”
“不然呢,我该睡着?”
刚说完,周颐便明白了过来。
那杯下了药的酒,被陈酽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