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党的人一时未再回话,他们无可举荐之人,见圣上未将出征一事交与汝阳王,心下也放下心来。
殿内寂静,滴漏声声声催人,无人说话时,坐在一旁的国师彦霖和开了口。
“陛下,老朽倒有一举荐人选。”
国师头发花白,一身道袍,看去仙风道骨,鹤骨松姿,声音都浸着几分空灵的意味。
见他站起,皇帝连忙招手,方才威严之色消散,神态可以说的上是恭敬了,仿佛是在面对天上仙人那般:“国师不必多礼,国师的举荐人选是?”
皇帝迷恋修道修仙一事,对这国师甚为尊敬,坚信是与仙人沟通的媒介,因而朝堂众人皆知,国师之言的分量举足轻重。
谁都想拉拢他,党同伐异,只是这样的人物,谁都拉拢不了,皇帝……也不会允许。
只见国师说了一人名字:“崔道安。”
“崔道安?”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兵部职方司主事崔道安。”
既不是太子阵营,也不是汝阳王一党,前段时间方才平定岭南叛乱,虽职位不高,出征次数不多,统帅经验欠缺,但胜在年少勇猛,如今朝中无人可去,汝阳王身份特殊,亦不能去,此人倒是不错的选择。
皇帝默然,沉思片刻后问:“国师为何举荐此人?”
“天命。”
国师闭了闭眼,睫毛白若霜雪,玄之又玄地说了这几字。
“天命如此。”
听国师言涉及天命,皇帝思虑片刻,脸上一副信徒之色,开悟一般当即拍板:“司礼监拟旨,便派此人前去!”
众人倒是无异议。
匈奴大军压境,若不是汝阳王萧淮领兵,这便近乎是必败的局,这崔道安前去也不过多送一条命,多背一条罪,毕竟失了要塞三州的罪名总要有人扛,太子一党的人不想扛,这罪名也落不到汝阳王身上,眼下有个人来扛也是好的。
似乎是喜闻乐见的局面,一时无人出言反对,太子一党的人面上显出一副得意之色。
萧淮唇角勾了个极轻的,似有若无的弧度。
分不清是讥讽还是轻蔑,他桃花眼尾挑起,淡淡扫人一眼,无端生了睥睨压迫之感,几个太子党的大臣似是被吓得猛然一惊,悻悻然收回得意之色。
这事分明是他们得了好处,汝阳王没有得兵权,如若此次兵败,罪算不到他们头上,如若此次胜了,亦可拉拢那人,但不知为何,被那汝阳王一瞥,却莫名令人心惊发寒。
仿佛……是蛇在看即将被绞杀的猎物。
不过刹那。
萧淮面上神情便散了,如平日一般,温和清贵,略一颔首。
那几人只能讪讪回礼。
“众爱卿无事便退下吧。”议完此事,皇帝便遣了众人,群臣都逐渐退了出去。
林肃也退了出去,他掀起袍摆跨出大殿门槛时默然片刻,轻轻抚过衣袖里的发簪,一双清正眼眸少见地染上阴霾。
萧淮并未急着出去,他轻笑了声,便听见有太监慌慌张张地赶来,跪地禀报:“陛下,太子醉酒调戏了淑贵妃,淑贵妃这会正闹着要上,上吊……”
“混账!”皇帝怒不可遏,案桌上的东西都被掀翻在地。
“快带朕去!真是孽子啊!”
太监连忙领着皇帝前去。
皇帝经过时,萧淮恭敬垂首,皇帝一顿,停了脚步。
他难得露出一点父亲温情,大发慈悲般地对面前这个儿子说:“既然进宫了,便去看看你母妃,你应很久未见她了。”
萧淮回:“父皇,我的母妃只有宸妃一人,宸妃已去世多年。”
皇帝叹了口气,如寻常父子般拍了拍他肩膀:“母子连心,她还是想你的,有空便去看看吧,朕允了。”
萧淮行了一礼:“多谢父皇,但我母妃只宸妃一人。”
皇帝便不再说什么,随着太监去了。
皇帝走后,萧淮脸上的笑意一瞬消散。
他眼睛冷淡垂着,寒气布满他光华明艳的脸,透出锋利冷锐之感。
似是肩膀有什么脏东西,萧淮抬手掸了掸,随即大步出了太极殿。
已至子夜,宫女在前方提着灯,耳朵红了个透,一副羞怯泛春的模样,频频回头看。
都说汝阳王生的俊美绝伦,怕是天下无人比得上,今日她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月色之下,美得好似天上之人,宫女忍不住偷看了几眼,更大胆的想,若是能与面前之人……
“再多看一眼,本王挖了你这双眼,扒了你的皮。”
宫女臆想的美梦随之破碎,男人的声音冰冷而阴森,令人毫不怀疑他当真会如此做。
宫女慌忙跪在地上求饶:“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不用跟着了,滚回去。”
听此,宫女连忙起身走了。
萧淮站在两条路的分界处,抬眸看向深沉夜色。
走过前面这条道,便可到北安门,走出北安门,便出了宫。
朝左走,是冷宫。
他的脚步在原地顿了片刻,随即朝左走去。
冷宫无人把守,只一座座的高墙围困。
他立在红墙外,一阵冷风拂过,里面女子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飘了出来。
“陛下,陛下什么来……”
“放肆!本宫是皇后!”
“快,快去给我叫陛下!”
“陛下,陛下是不是要来了?快!快给本宫梳妆!”
“你胡说!本宫可是皇后!”
“你哭啊!你哭!你哭!”
“好孩子,听娘亲的……你哭一哭,陛下便会来看我们……”
“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
叫声刺耳,凄厉宛若哀歌,刺痛人耳膜,盘旋不散。
“疯子。”他抬手捂着耳朵,冷冷说了二字。
疯女人养出疯孩子。
他也是疯子。
他是个疯子。
萧淮放下手,忽就扯着唇笑了。
他靠在冰冷的红墙上,听着冷宫里女子凄厉的尖叫,笑着笑着,脑子里倏然闪过月下雾气里的少女。
她是那样的轻,轻得快要消失一般。
浑身湿透,鲜血喷涌。
萧淮走了。
——
萧淮回了府。
他一回府,管事的便赶忙上前:“王爷,寒露姑娘醒了。”
男人下台阶的脚步一瞬停下,将将踏空。
“嗯。”
他应了声,面色冷淡一如往常。
只是穿过长廊时,他衣袖猎猎翻飞,一侧坠着的海棠花被掠起的风惊的飘起。
萧淮并未换下朝服,到了少女床榻前时,仍是一身朱红官袍。
朱色如火,更衬他肤白唇红,一身都浸着深秋夜里的寒冷湿气。
寒露都无须抬头看,男人的影子落在床榻时,她先打了个寒颤,没有血色的唇颤了颤,随即掀开被褥,扑通一下,双膝跪在他脚下,然后砰的一声,她朝他磕了个头。
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磕得莹白额头都泛了红痕,似要流出血来。
“公子,吴文亮已死,暗卫寒露已完成此次任务。”
寒露极其简单地汇报了这一次任务,随即又问:“寒露想问公子,公子的恩情,奴什么时候算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