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寅时才歇,总计睡了两个时辰。
一则,他心里焦啊。
同行是冤家,他和盛三两家酒楼还挨得这么近,之前他费尽心思请回来的厨子是祖传几代的手艺,特别是炙羊肉很有一手,把云间楼挤的门庭冷落。
那段日子,可以说盛三有多着急上火,他就有多快活,春风得意,出门那叫一个走路带风,逢人三分笑。
盛三那个老狗,酒楼生意突然这么红火,现在轮到他酸的夜里睡不着了。
二来,则是因为他要去做一件事,很重要。
胡掌柜特意换上棕褐外衣,踏一双泥鞋,再带上同色帽子。这个事交给别人他都不放心,特意带的亲外甥,身边的傻外甥跟他一个打扮。
照了照镜子,人靠衣装,如今这打扮不复肥胖富贵的酒楼管事,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不再打眼。
胡掌柜很满意。
两人匆匆出了门,趁着天色欲亮不亮,蹲守在云间楼门口。
时间掐的好,没等一会儿,云间楼早上负责买菜的活计推着驴车出门了。
胡掌柜刻意留着一段距离,慢慢跟上驴车。
清晨的滁州城门较为清冷,街上三两人,他和外甥用尽了十八班武艺,步伐要轻快,神情要自然,还要时不时借助街道转角巷子掩饰身形,官衙捕快追踪江洋大盗都没他用心。
哼,自己就是这个行当的老饕,胡掌柜尝的出来,云间楼胖厨子的手艺并无多大进益,还是新换的上等食材,硬生生让菜色从四五分冲到了八九分。
做人做事,脑子得活。
他盛老三不就是肉好鸡好菜源好,他能买,自己当然也能!
噢哟,胡掌柜一个闪身躲进暗巷里,外甥紧随其后。
差点被发现了,幸好他反应快。
对方驾着驴车,食材运采回去都是用于午食和晚上,时间充裕,运菜小哥丝毫不急,慢悠悠出了城门。
胡掌柜和小厮步行缀于其后,蹑手蹑脚的跟着,棕黄的外裳在风沙漫天的城郊外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一路上,驴车都是个缓悠悠的调子,两人靠着急速步行也能跟上。
瞧这方向,是朝连云山去的。
胡掌柜心里嘀咕,就那山头,没水没地,连点绿都难见,难道还有人养鸡?
但万一呢,今日他必须跟个结果出来!
跟着驴车走的第一里地。
胡掌柜雄赳赳,气昂昂,一人走出了个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势。
只要想到云间楼如今客似云来的热闹,他迈开的双腿仿佛生出无限动力。
生意,大大好。
银子,多多有。
盛三?云间楼?呵!
跟着驴车走的第五里地。
胡掌柜喘息声逐渐急促,但目光坚毅,谁都不能阻挡他赚钱!
跟着驴车走的第十里地。
胡掌柜的胸腔如同破损的乐器发出沉重的嘶鸣声,他在外甥的扶持下艰难挪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歇,痛苦的目视驴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这、这他娘的怎么还没到啊?!
“舅爷,”外甥也累得够呛,哭丧个脸:“云间楼的车跟丢了,怎么办,咱们现在回去吗?”
“回什么回,”胡掌柜喘着大气儿,说话都觉胸口痛,费力瞪他一眼:“车跟不上了,你不沿着车辙印追?”
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被那个运菜的小子发现了,对方在玩他呢。
但听见云间楼的名字,胡掌柜又打了鸡血,仿佛两腿打颤的人不是自己,咬着牙挪动双腿也要坚持向前。
外甥虽傻了些,但有几点好。
嘴严,听话,从不反驳舅爷的意见。
舅甥两人如同只剩一左一右两条腿肢的螃蟹,又像早期努力驯服四肢的人类,挣扎向前。
不多时,胡掌柜已经走的摇摇晃晃,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就再走一步”“就最后一步”“下一步一定停下”“最后最后一步”。
一步复一步,步数何其多。
也不知是多少个最后一步,身旁的外甥忽然撞了他一下,惊道:“那儿!那个不是驴车吗?舅爷你快看,好大的宅子!”
前面十来里耗费的精气神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回到了胡掌柜身上!
他凝视眼前的高大宅院一眼,抓住外甥激动的手,深深地缓了口气儿:“不急,我们走侧边。”
避开撞见云间楼活计的可能,他带着外甥从另一侧靠近,当看到眼前密密丛丛一片田地,胡掌柜诧异极了。
他捏了把田坎上的土,多为砾石粗砂,色质棕黄,硬块状,虽不懂种庄稼,但胡掌柜知道,这种土及其干硬,根本不适宜作物生长。
君不见出了城就是风沙漫天,官道一路上山石裸露,难见绿意。
这是什么草木,怎生的这般好,在荒芜的山石间一眼望去,绿油油的饱含生机,让人见了都觉得心里欢喜。
胡掌柜忍不住走近两步,恍然间仿佛一脚踩中了什么绳套——
嗖嗖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