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萦扶了扶额,艰难从榻上坐起,神色还有些恍惚。太阳早已下山,唯余月亮高悬于天,给周围笼罩了一层薄纱。
宜明在她睡前泡的茶早冷了,现在忙前忙后,又重新煮起水来。见她望过来,才道,“方才三娘子来过了,见娘子睡着,没敢打扰,只放下了一碟米糕。”
说着,她用眼神示意,食案上那碟小小的米糕,上头还有些红渍,仔细看,是以梅子蜜渍作浇头铺上的。
这个时节梅子易得,但梅子蜜渍难做,少不得也要个几日。知道她喜梅子蜜渍,还有这般心思的人,分明不是赵筠,而是凝姊。
凝姊受到这般打击,还能念着她,果真是金玉品格,便是圣人都难以这般周全。
她一下清醒过来,从枕下摸出睡前塞进去的信件,上头用印泥封口,一字一划地写着几个大字:赵大娘子收。
这是今早有人从外头送来的,她不看也知道这信里的内容。河洛地区距建康相隔千里,距离那封信送出不过七日,可见这人的用心。
她本欲下学后将这信交予凝姊,却不曾想,宫里的旨意比这信先让凝姊看到。
她收起面上流露出的一丝遗憾,拿起那碟米糕尝了一口,有些冷了,梅子的酸涩盖过了米的醇香,不如原先,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抖了抖衣裙,起身,宜明不需她多言,便从一旁拿了一件鹤髦给她披上。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拿起了那封信。
虽是初夏,气温却不如春日宜人,刚下过雨,赵萦一路走小径,两侧的草长得很高,让她衣裙上都沾上了雨露。
待到了赵凝院前,院门早已关上,宜明敲了好半天,门里才传来脚步声。
“呀!二娘子怎么来了?”
出来应门的是个小婢子,平日只负责洒扫,却也能感觉到今日气氛异常,见赵萦月上枝头来敲门,不由地一惊。
赵萦面色如常,只道,“有些睡不着,便来寻凝姊,快带我去。”
婢子忙应声,一边给她引路,一边道:“巧了,娘子还不曾入眠,还在案前看书呢!”
话音还未落,凝姊闺房的门被推开了,凝姊从中探出脑袋。在月的清辉下,她的面庞一览无余——面色有些苍白,眼眶有些红,但精神尚可。
被观察的人何尝不是另一个观察的人。
在赵凝的眼里,阿萦罕见的有些局促、低迷。
她上前几步,将阿萦引到房中。
没忍住咳了几声,这是前些日子跪祠堂跪出的毛病,祠堂阴气重,她硬是咬牙不服软地跪了两三日,终在第四日病倒在床。
“凝姊这两日还是遇冷便咳吗?”赵萦将沾染凉意的鹤髦褪下,放到门口。
赵凝见着,又呷了口茶,将咳意压了下去。有些困惑道:“阿萦这个时间来找我做什么?”
赵萦掐了掐指尖,有些犹豫地,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出,“那封信有回音了,这是凝姊的私事,我不能瞒你。”
赵凝一见这信,原本压下去的咳意又涌上胸口。“咳咳……”
赵萦忙上前帮她顺气,好半会才缓过来。
“这信……”赵凝伸手欲接,却没过自己心里那关。扭头道:“你帮我烧了吧。”
下一秒,这信便被强行塞进了她手里。她一愣,转头便见着阿萦执拗的神情。
“凝姊的东西,我不会代为处置。”
这信以印泥封口,经过那么多人的手,被送到她手上时,居然光洁如新。
她摩挲着这纸张,仿佛可以窥见那人写下这信的模样。
理智告诉她,若想不心疼,便不要打开这信,让所有的愿景随着这信化作灰烬,此后再多的情愫,也无处托付。但她的心却告诉她,狠狠地痛过一次,才能再也不念。
“若是不舍,便打开。”阿萦在一旁用不喜不悲的眼神望着。但她不通情爱,怕是不会知道她此刻的心境。
“我不知情爱,但我知凝姊。”阿萦的声音从一边又传了出来。她方惊觉自己将心里话说出。
犹豫再三,也抵不过心中渴望。印泥被刀挑开,里头的信纸露出了一个角。
展开信纸,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愿为匹夫,不负卿意。”
她的视线忽然模糊,蒙上了一层水雾,紧接着急咳不止,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再便是脱力。
她不曾看错人,只是命运弄人,令他们今生无缘。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有回过神时,身旁传来阿萦的惊呼,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哭倒在案前。
-
情爱是什么?
赵萦不懂。
但凝姊与文宣王的情夹杂着桃花的清香,梅子的涩味,就像那一盘梅子米糕,被人在错误的时间吃到,滋味不如从前,却让人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