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赵萦不知不觉走到大房的院里,只见屋里一片漆黑,四周一片寂静,仿若无人。
但她心里知晓,阿娘不是这么早睡的人。
过去那么些年,在那个极小的屋子里,她时常同阿娘一起睡。阿娘常常彻夜难眠,裹着被子翻来覆去。与其说是睡不着,不如说她惧怕睡眠,一入睡便会梦呓。
她梦呓之语中,恐惧常伴。
她将外门开了一道缝,悄悄进了屋子里。
屋内挂着好些彩帘,昏暗异常,唯有那挂着彩绳的像前供着一支烛火,颤颤巍巍地烧着,燃出一股奇异的味道。
阿娘就跪在蒲团之上,眉头紧锁,嘴里念着,一刻不停。
她就躲在屏风后面,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赵萦走进了些,阿娘嘴里念着的东西进入了她的耳朵,像是鲜卑语,她只听懂了庇佑、萨满这两个词。
不知过了多久,阿娘终于起身,朝内室走去。
她想问的,或许是不该问的,何必提起呢?
赵萦转身欲离开,身后却忽然亮了起来,将她的影子映射在前方的地上。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进来看看吗?”
阿娘?
赵萦有些迟疑,缓慢地转过身去,阿娘举着个蜡烛站在她身后,面色是一贯的平静,眼眸中却有了几分焦点,像是认真地注视着她。
见她没反应,阿娘又重复了一遍,目色更清明。
一杯兑了奶的茶被稳稳地放在案上,将四周莫名的香气维持在了恰到好处的地方。
赵萦不知道今晚是怎么出现这一幕的。总之此刻,她坐在食案的一边,另一边是久违的阿娘。
两人都难得的清醒。
“我还以为……上回过后,你不会再想来见我了。”拓跋曦的嗓子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
赵萦握着那杯温热的奶茶,垂眸,“这次不一样……阿娘,我要走了。”
“你要离开?去哪?”拓跋曦情绪有些激动,声量大了些,面上满是不解。
赵萦握着的手紧了紧,“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日后或许能见,或许……此生不见了。”
接了纳贤榜,便是进入宫门,此后是凶是吉尚未可知。
“但我会好好的,从前没有侯府,我照样活得下去,如今更是。”她补充的话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这话没有让拓跋曦安心,她捂着头,面色扭曲,显然是癔症又犯了,艰难道:“你为什么要走?这里有吃有穿,不再是从前那样的日子了。”
赵萦还没回话,她又急切地道:“是不是想去找那个将军?你一直忘不了他,我知道。”
“不关他的事。”赵萦不知道她为什么扯到了这上头,“你待在侯府,二婶会照顾你的。”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每个人都想要害我……他们……”拓跋曦猛地放下手,站了起来,指着她,目光一变,厉声,“你是不是也要把我送给别人?”
“送人?”赵萦观察她的神色,过于清明了些,不似寻常,但眼神并未清晰地落在她身上,显然又将她当做旁人了。
她站起,按住阿娘的肩,企图安抚,“这里哪有人要将你送人?没有那回事的,你是侯府大夫人,他们不会对你不敬。”
“可不就是你,禽兽都不如的东西!”拓跋曦面上五官变得扭曲,咬牙切齿。
她鲜少有露出这样直白神色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言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谁来都不搭理。
时间久了,大家都默认她哑了,说不了话。今日若非被赵萦要离开的消息气着,恐怕也不会在癔症时张口说这么多话。
赵萦心里隐隐觉着不对劲,放下了手,脑子飞速运转,口中却厉声道:“拿你送人又怎样?”
这话像是炮弹,炸开了本就沸腾的水池。
拓跋曦神情更扭曲,眼神也变得凶戾起来,双手止不住抽搐摆动,“我是带着两族和平的愿景来到这的,你厌恶我也罢,怎可这般轻贱于我?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被长生天宽恕的!”
厌恶?
是阿耶!阿耶对阿娘做了什么……
赵萦眼神染上恐惧,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她像是意外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里头不是宝藏,而是蚊虫鼠蚁。她想关上,却发现,那些东西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还爬上了她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