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里，那郎中摸着山羊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墨轩，道：“二小姐胳膊这伤像是利器所致，敢问裴公子，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云佩女侠说，今日二小姐陪女侠在南院练剑之时，不慎误伤了二小姐。只是，在下不曾得见。”墨轩回道。

那郎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他到底没说什么，开了几副滋补的方子便回去了。

郎中走后，墨轩突然从柜子里取出了我十二岁那年束之高阁的话本子。那些话本子尘封已久，书页都有些泛黄。

这些日子，没了林乾，墨轩的身子日渐好转。非但能下地行走，简单的活计也能帮助一二。

“凌光神君同孟章神君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执名神君亦倾心于凌光神君，曾设计夺其所爱，未果。”我身后靠着枕头，半躺在床上。墨轩坐在我的身侧，为我念话本子里没念完的故事。

相传，四象虽为神兽，但可化为人形。化作人形时非但有性别，还有人化的名字。经过江湖上写话本子的文人长年累月的描述之后，人们心中对四象的形象也更为统一。

比如东方神兽青龙——孟章神君温润如玉，飘逸俊朗；北方神兽玄武——执名神君克制警醒，是非分明；南方神兽朱雀——凌光神君外柔内刚，高洁端庄；西方神兽白虎——监兵神君豪气干云，侠骨柔肠。

不过，今日墨轩为我读的这一段我从未听说过。

此前我读过的话本子里，玄武神君执名久居千水湖畔，深居简出，颇有潇洒隐逸之风。很难想象他会为红尘所困，还在青龙和朱雀两位神君的情感纠葛中扮演了这样一名角色。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我说道。

以前读过的故事里，我只知道青龙和朱雀两位神君感情顺遂，只可惜天不作美，将一场浩劫降在了朱雀头上，青龙为了救朱雀，才导致自己真身寂灭。

谁曾想，原来二人从相识到在一起的过程里，也有这样曲折的情节。

墨轩听到我的话，突然叹了口气。他把话本子放在一边，沉默地帮我掖了掖身上的被角，问：“染儿，伤口可还疼？”

我摇了摇头，旋即又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道：“早便不疼了。”

墨轩点点头，垂眸看向怀中的我。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位李公子，似是对你用情颇深。”

外面的天色已然黑透，屋里点着蜡烛，橘色的火光在墨轩的脸上摇曳。一阵风从屋外吹过，窗户里传来树叶摇动的“沙沙”声。墨轩垂着眸子，神色看上去有些孤寂。

白天李梦远对墨轩出言不逊，甚至拔剑相向，我本就心中不悦。此刻墨轩贸然提及此事，白天的一幕又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没好气地说道：“那又如何？我心上那人又不是他！”

“可是，你我一正一邪，世人难容。我不会武功，身子又虚弱无力。那李公子人品家室皆为清白，又有一身武功，你同他在一起，才是名正言……”

我听不得这番话，没等墨轩说完，我便突然从床头的点心盒子里抓了一块核桃酥，塞到了墨轩的口中。

墨轩一怔，旋即回过神来，缓缓将核桃酥从口中取下，无奈地冲我笑了笑。

我瞪着墨轩，道：“墨轩哥哥，就算道理如此，可如今你我早已有了夫妻之实。难道，墨轩哥哥饱读诗书，却要学那陈世美，要对我始乱终弃不成？”

“我裴墨轩绝非无情无义之人，若是此生有幸娶染儿为妻，是我毕生之幸。”墨轩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但说完这句话，他的神色却黯淡了下来，又道，“只是，我不知我是否有这么好的命。”

墨轩将核桃酥放回盒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修长，但苍白无力。他的眼中带着不甘和愤恨，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将手掌握紧，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说有就有，墨轩哥哥，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我不悦地冲他说道，“你也说过，你兄长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也相信他并非言而无信。有朝一日，他定会带你离开绝尘，到那时，任何人都不能将你我拆散！”

墨轩似是有些触动，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道：“染儿，你想清楚，同我在一起，你就不怕被世人唾弃，背上‘魔女’的骂名？”

我定定地回望着他，道：“‘天煞孤星’和‘妖邪附身’的骂名我都背过，多一个‘魔女’又能如何？只要这个魔女能被你放在心上，任凭世人怎么看我，我都不会在乎！”

“染儿……”墨轩似是再无话可说，只低低地呼唤着我的名讳。

他伸出手来，摩挲着我头上的发，指尖极尽温柔。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须臾，他的手指一顿，漆黑的眸子里突然染上了一抹迷乱的神色。

这样的眼神我曾见过，就在不久之前，我确认了他的心意的那个下午。

墨轩滚烫的呼吸扫在了我的脸上，我回望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我握紧了身上的被子，只觉得全身发热，口干舌燥。我的意识在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里渐渐沉沦，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双唇已然同他的纠缠在一起。

月冷星暗，夜浓重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林府的南院里一片静寂，只余几声微弱的虫鸣，让这原本就悲戚的夜色显得格外寂寥。

晚风吹过湖面，林府南院的湖上隐约闪着凛冽的波光。中庭里，打更的守夜人被风吹到，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衣裳：“这天，怕是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