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答案已经人尽皆知,但话到嘴边,卫子奢就是说不出来。
他总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会打破现在的平衡,他不知道那种变化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他恐惧未知。
退缩念头一起,卫子奢偷瞄一眼秦亥,对上那双平静双眸,纷乱的内心逐渐凝成同一旋律,它越跳越快,生出的勇气即将挣脱一切束缚。
卫子奢开口:“秦总,我……我……”
也喜欢你……
凝视着深沉的眼,卫子奢正准备说出内心真实感受——
但下一秒,秦亥手机响了起来。
卫子奢受惊,捂着脸,慌忙道:“电话铃响了,秦总你快接电话。”
他把脸埋进手掌,惊觉脸颊比掌心还要烫。
真是要命,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能把他整个人烧起来。
眼见快得到的答案被人打岔,秦亥不悦地握紧手机,仿佛这样就能掐死对方。
他垂眸,是秦老爷子的来电。
这个时间点……不就是因为那件事。
秦亥的手越来越紧,到最后出现细微颤抖。
铃声断掉,又响起。
卫子奢好奇地探头,手机界面显示来电人的备注为“爷爷”。
秦亥的爷爷……不就是秦老爷子。
卫子奢开口:“好像秦老爷子的电话,你不接吗?”
他的声音掺杂在手机铃声里,让秦亥恢复神智渐渐清明。
秦亥掀起眼皮,定定看一眼卫子奢,最后沉默地控制着轮椅往门外去。
卫子奢乐观地以为他是被电话打扰了的不开心,望着门外接起电话的背影,决定先把箱子拖上去整理了。
逃避虽然可耻,但学会不为难自己也是一种智慧。
“嘿咻——”
卫子奢将箱子拎到床边打开,因为大部分东西早就被陈橙装箱放进了保姆车,最后剩下的一些贴身衣物和零碎的东西便装在这个箱子里。
箱子还有小半空间没被填满,经过一路晃动,里面的东西已经零零散散堆成一团。
卫子奢从中抽出清早才换下的睡衣准备拿去洗洗。
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被衣袖带得一飞,啪嗒掉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
卫子奢折衣服的手一顿,弯腰捡起来那个奇怪的长条状玩意。
红色通透的圆,像一只猩红静谧的眼。
卫子奢想起来了,这是陈橙当时送给他,用来检查酒店有没有针孔摄像头的工具。
他试着按下开机键,红光亮起。
“竟然还有电。”
卫子奢惊奇地翻面看看,然后顺手放到了眼前,闭上另一只眼朝阳台外看去。
天空蒙上朦胧的红,令流动的云层显得无比诡异。
冰凉感浸入脸颊,卫子奢眨眨眼,撤开检测器收回眼神。
只是个下意识的小动作,视线几乎只在刹那间从室外掠入室内,甚至比不得火花迸射的一瞬。
但卫子奢垂下到一半的手越来越慢,最后停滞在了胸前。
他刚刚……好像看见了个格外明显的红点?
是错觉吗?卫子奢想。
他迟疑地再举起检测器放在眼前朝记忆中的位置看过去。
没有什么红点,一切都很正常。
卫子奢舒口气,“真是……”
自己吓自己~
这可是秦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装隐形摄像头。
卫子奢随手将检测器丢到床上,继续整理箱子里的衣物。
他叠衣服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同时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到了检测器上。
红色的圆圈在纯白被褥上格外显眼,它倒映出天花板上的灯具,像一只默默注视的眼。
卫子奢疑神疑鬼地环顾一圈,后知后觉他没按关机键,是检测器没电,自己暗了下去。
卫子奢不由去想,是丢到床上去才没电的,还是第二次看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
如果是后者……
抓着睡裤的手紧了紧。
如果是后者,说明他验证的结果不可信。
卫子奢纠结半分钟,把手里的东西一丢,走到了花瓶边上。
他依稀记得红点就在这附近。
算了,随便看看吧,比自己在那瞎想的好。
卫子奢在落地玻璃门窗的边缘敲了敲,沉闷的声音彰显建筑用料扎实。
他又弯腰检查起上面装饰的纹路。
花纹凹凸有致,连绵不断,没有丝毫遭受破坏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有隐藏摄像头的孔洞。
卫子奢直起腰,“果然是错觉。”
他转身后退,一不小心撞到花瓶,花瓶稳稳当当,好似比墙还要难以撼动。
彩带飘飘萦绕瓶身,仕女穿着五彩华裳,玉指纤纤,有的闭着眼,有的睁着眼凝视着某个方向。
卫子奢近距离欣赏会儿,抬手覆了上去,肩胛的力量沿着小臂一路传递到指尖,花瓶纹丝不动。
他一个正常成年男人的力量,竟然推不动装饰用的花瓶。
又不是焊在地上了!
卫子奢不信邪,两只手一起用力,终于将花瓶挪动了小小幅度。
凭借不正常的手感,以及花瓶内部的细微声响,卫子奢猜测里面绝对藏有东西。
他搬来椅子站上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里面照去。
——神说,要有光。
可真当一束光射入黑暗,足以将隐藏在黑暗之下的所有平静打破。
卫子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冷静站回到了地板上。
他抚摸着仕女的脸,轻柔缱绻,像在抚摸爱人脸庞。
只有他指腹大的脸上,一只眼,透过凹陷得不明显的瞳孔,不知已经“睁开”了多久。
卫子奢顺着“眼”的方向看过去——
是他一直以来休息的大床。
这样的“眼”,房间里还有多少?
卫子奢不敢去想。
他愣愣站在原地,只觉屋舍轰然倒塌,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流裹挟着,快要把他冻僵。
对讲机滋滋作响。
何慧莲压低的声音从中传出:“卫先生,您饿了吗,秦总现在心情不好,需要我将晚餐送上去吗?”
卫子奢盯着对讲机上闪烁的红点,再看一眼笑意盈盈的仕女,学着秦亥冷笑一声。
“呵。”
秦亥心情不好,他又未尝不是呢。
口中渗出丝丝苦涩,卫子奢扶着椅背顺势坐下,他以为自己会崩溃流泪,会失控大喊大叫,也许还会弄坏一些赔不起的东西。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是如此平静,平静得……
像一具尸体。
卫子奢笑了,真正意义上的,笑了出声。
笑到后来,他用双掌捂住脸,只剩肩膀颤动不休。
过了十几分钟,卫子奢若无其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把椅子放回原处,再将床上一件件衣物重新摆放进行李箱,拨通电话:“喂,磊哥……”
“卫先生?”
何慧莲看见卫子奢拖着箱子下楼,疑惑不解。
卫子奢侧身,避开她来接过箱子的手,问:“何妈,你知道我房间阳台门边那个彩色大花瓶是谁放的吗?”
何慧莲愣了一下他过分的沉静,如实说道:“是秦总安排的,怎么了?您要是不喜欢我马上让人撤走。”
回望一眼桌边低气压的背影,何慧莲顿时感到大事不妙,东西已经放了这么久,显然不是今天就突然看不顺眼。
“卫先生,时间不早了,您累了一天,先去吃饭吧,我马上让人去把花瓶撤走,您吃完饭后再想想要换个什么喜欢物件摆上去,不喜欢不摆也行。”何慧莲尽可能放轻声音。
卫子奢摇头,“不吃了,我马上就走,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顾。”
他想对何妈露出个笑脸,但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怎么这么突然,秦总今晚心情不好,要不您过阵子再走?”何慧莲匆忙去看秦亥,期望他能在秦亥知道前改变主意,为此甚至不惜逾越自己身份说道:“再等等吧卫先生,马上就是秦……”
“不了。”卫子奢毫不留情打断她,提着箱子往外去。
他也想过那东西不是秦亥放的,但……好像更恐怖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卫子奢都无法接受。
原本卡在他跟秦亥之间的只有一根刺,现在好了,有两根了。
一根卡在左心房,一根卡在右心房,严严实实地将秦亥关在心门之外。
卫子奢觉得自己需要离开这里,好好冷静一阵,再选择要不要跟秦亥坦白。
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十分刺耳。
秦亥不悦蹙起眉头,压下心中烦躁,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那么咄咄逼人:“卫子奢,你在干什么?”
卫子奢头也不回,语气强硬:“离家出走!”
这一次,秦亥没能抑制住暴乱的情绪:“你在闹什么?”
“我在闹什么?”卫子奢止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伸手指向楼上,“秦亥,你去我房间,阳台门口,有个大花瓶,你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秦亥的脸色瞬间变了。
卫子奢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觉得,我需要静静。”
背影离开得坚决,等秦亥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下意识站起来去追,没想到本该恢复的双腿却在此时罢工,只支撑着他迈出两步便整个人朝前扑去。
“秦总!”何妈惊恐跑过去扶他。
秦亥推开她的手,垂头死死盯着地面,蛰伏已久的偏执重新攀上眼球,一个又一个危险的念头争先恐后钻出来。
不能让他走了……
先把人关起来再解释好了……
还跑……就打断腿……
撑在地上的双臂不断颤抖,秦亥抖着嗓音:“……去派人跟着他……我要知道他去哪里……做了什么……”
“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