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问霁川:“她的意识在镜门之前吗?”
霁川点头:“嗯,事了后,我会去接她。”
锦鸾嘴唇未动,以灵力传来声音:“霁川,移植本体,刻不容缓。”
这么大的工程,一时半会可完成不了。
云岚劝道:“不必再守在那了,守好自己的老本,不光是为了她”
“我明白,无心柳九层术法,我已接收八层。”霁川将无心柳祭至云岚面前,“这个你且留着,或许有用。”
云岚本想拒绝,扶光闯入余光,她叹着气,伸手接过,“那就速战速决吧。”
九方淮沧向堕春谷处奔去,云岚与扶光紧追其上,云岚提醒道:“切记要在出阵法范围之前合体。”
扶光:“我知道。”
云岚道:“魔族其余重要成员皆不在此,应是去了封印处,冥主居心难料,速战速决。”
“好。”
云岚隐去身形,在扶光与九方淮沧交锋之际,她抓准时机,伸出无数藤蔓向两人围去,扶光转身跳跃,先行离开,九方淮沧躲闪不及,危及之际,他选择了引火自焚!
云岚奉劝:“混沌之火本就是你窃取而来,你又能耐得住此火几时?”
“故技重施,你又有几分自信?”伴随着九方淮沧的回音,藤蔓化成了火球,耐不住片刻,便做灰脱落。
扶光与分身,一前一后,趁机夹之,透过层层灰烟,一团银白灵离隐约可见,云岚大惊:“扶光,回来!”
“晚了!”九方淮沧焰浪翻涌,光球破碎,天地颠倒,星宿错乱。
重心偏离,三人摇摆不已,身型难以控制。
好机会!
云岚迅速结印,在九方淮沧脚下打落法阵,两把断水偃龙枪紧接而上,同时刺穿九方淮沧的丹田与心脏,混沌之火戛然熄灭,其身形化烟散去,徒有余温。
二人全程没有交谈,没有对视,快准狠,一气呵成。
“可惜,只是一具分身。”两位扶光倒立站在云朵上,同时发问:“这是什么?”
“法力的主人,我在地渊暮光带中见过,世间幻术阵法,那人可称第一。”云岚蹙眉:“他两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
两个扶光同时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否则也不至于着了他的道,可能快速解开?但我们还需尽快赶去地下。”
“我还真有办法。”云岚叹道:“正巧,他算我半个师父,把法力借我。”
两个扶光依言伸出手,担忧道:“你的法力…”
“你有法力,我知道其规律,你我合力,刚柔并济。”万千光华在云岚指尖凝聚成针,弹指间,化做无数蒲公英散开,云岚挥袖送风,白丝游向四方,四方有如刀割般支离破碎,云岚聚气于丹田,云手拨弄,随之乾坤扭转,天地归位。
云岚收势,双手被扶光一左一右抓住,二人齐声:“你骗我,法力根本无法进入你的丹田。”
云岚平静道:“锦鸾上神还在阵眼之中,大局为重。”
扶光挑眉,拉着她往冥界赶去,毫无放手之意。
云岚无奈道:“你见过我的后世的,感觉如何?”
“一般,还行。”
“啧,重新说。”云岚瞬间沉下脸色,催促道:“快点。”
“年轻气盛。”扶光又道:“一般,还行。”
“懒得理你。”云岚被气得别过头去,这家伙入世一番就这结果?
……
沉默之后,扶光出声问道:“为什么?愧疚?”
“觉得她的人生不该就这样因我戛然而止,三千世界,身世相异,依旧六亲缘浅,我依旧在自己的轮回之中。”云岚说:“还有顾影自怜吧。”
“那你呢?这次入世又是怎么看待那个自己?”
扶光道:“天行有道,世事无常,我应该在站这,做为旗帜,我想永远站在这,哪怕只是做为旗帜。”
“听起来不错,那现在你还需要断水偃龙枪吗?”
“我…”
扶光身为火凤凰,却手持一把断水偃龙枪,初见时云岚便觉违和。
当时云岚擅闯地渊暮光带,被扶光逮了个正着,一番交手,她发现幻术对扶光全然无效,后来二人坐下来对月当歌,才知原是因那断水偃月枪,有水相制,其水性正可稳固心神,增强心法,自然不易被外界及自身情绪干扰。
入了冥界,扶光本体直奔封印,分身带着云岚,止步不前。
“我耗费心神动用此法,为了什么你应该明白。”扶光说到最后,悲怆之色再难掩饰。
“当年你说定会无恙,我到最后一直都相信着。”
云岚道:“生死与凤凰浴火一样,再正常不过。”
“可是…”
云岚眼眶忽然盈满泪水,她牵着她的手,望着她笑,“我留到现在,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啊。”
“若说遗憾我确实还有一个。”
扶光眼前一亮:“你说。”
云岚道:“修习幻术者,越往深处走去,都期待着能观察自己的神识消散。”
可惜那时魂飞魄散,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扶光面色凝固,云岚温声解释:“幻生术是我们对道的追求,效仿始母女娲散识补天,离她近一些,我们便有机会离术法近一些,再则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草木凋零化泥土,又做新芽之育肥,更是,回归天地道法之始。”
当年女娲于栖风台上,以自身情欲创造魂魄,取大地之土捏塑肉身,那里太小了,好景不长,她的孩子分成几派,互相争斗无休无止,最终,天空被他们捅出了个窟窿,天星如雨坠,为了存活,她们另寻出路,少数人留在那里,以不同的方式。
始母女娲为抗天灾,取栖风台旁的高山灵石,补全天窟,不料那高山失了灵脉,轰然塌陷,震动千年,终成裂谷,与当初的天窟倒置别无二致。
始母女娲清楚自己的孩子,即使这道天窟补上,他们依旧争斗不休,周而复始,于是,她散尽神识,化作种子,她在天道轮回中,再添一笔瑰丽,化作经脉,链接所有土地,山河湖海,终有汇时。
得到过、享受过,也必须如此。
“我相信她能走得更远,她还年轻。”云岚引扶光进入丹田,里面被气墙一分为二,在最深处,仿佛骤雨初歇,剩一地的水渍,仍怎么搓手、沾取,都捻不起半分,“我将意识与灵力融为一体,得以存续,法力用完,我就可以回去了。”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扶光身上溢出,她双手颤抖,双目猩红,灵力掀起云岚的衣角,穿过云岚的发间,唯独无法滋润即将枯竭的丹海。
灵力轮转不息,唯独绕开了她。
“你又在瞒着我,当时为什么不说?”
“送我过去吧。”云岚戳着扶光的眉心,说:“陪我走过这一段路,你也该去走自己的道了。”
她说:“地底唯有幽幽荧草如做繁星,不见天日,不过也好在不需要了。”
/
巉幽殿顶部,云岚在镜中等了很久,走来走去,待会见到自己的前世第一句该说什么?先认个错?嗯,再撒个娇就行,唤她银竹,或是互相唤着这个一样的名字?有点怪,但也还行。
震动停止,她坐在边缘,往下看去,除了黑雾还是黑雾。
变淡了?
咦!好高!云岚往后缩去,又弓着身子,探出一双眼睛,窥探外面世界。
坠落的乱石堆了满地,视线忽得左飘右晃,云岚又缩了回去,转而想到浮世万相镜摔得粉碎的场景,她又往前探去,苦笑着总不至于这么倒霉。
———!!
云岚猛地向后仰去,天旋地转,在一瞬的停顿后,她又不受控制地向前俯冲,她紧抿着嘴,在心中怒喊:这哪是镜子,这分明是仓鼠牢笼。
慌乱之中,云岚看见乱石轰落,她得出结论:吾冥陨落,靠他法力支撑的一切都将崩塌。
坠落之感恍然停止,眼前之人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名义上的前世,在看着她,朝她微笑。
发丝飞扬,喧闹依旧,这一刻,她们只有彼此。
她张了张嘴,先前准备的台词尽数哽咽在喉中,若拥有肉身,这时候应该喜极而泣才是。
她没忍住,朝另一个自己伸出了手,另一个她抚摸着镜面,以做回应。
她们无比庆幸:我看到了你。
云岚尝试着让自己发出声音,却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无心柳升起支起屏障,砰得一声,乱石层层堆砌,一片漆黑之中,只剩法镜投来一道幽光。
不,不会,不要这样。
云岚难以接受,再次朝她伸出手,皮肤暗淡,是神识消散的前兆,灵魂无主,即将离体。
巨大的吸力将她席卷,是来自魂魄的请求。
回到那具身体去,拥有法力也许能有办法,她如此想着,只留下一具躯体算什么。
回到体内,泪眼婆娑,视线一片模糊,浮世万相镜的光亮是如此清晰,触手可及,她却犹豫了,没有期限的等待,期间惶惶不安她比谁都清楚。
算了吧。
云岚将镜子紧紧抱在怀中,什么都抓不住,好不甘心,她往识海搜寻,明明以前只需一声轻唤,那里永远有她的回应。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算什么?她一意孤行不余商量的报应。
她压着自己的心脏,渴求着在沉闷中窒息,可这条命已经重到,不再彻底属于自己了。
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
她们曾说:“虽说希望她能此生无忧,
但其实,想到自己将要成为‘我相‘,与彼此纠缠不休…然后,嗯,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