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伟宁一开始很喜欢徐老师,但只有一开始。
徐老师是学校里少有的不油腻的男老师,性格温和,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连最野最叛逆的汤鹏安都容得下。
毫无疑问,汤鹏安是刺头,还是学习很好的那一种,但由于那种又臭又硬的个性,没几个老师真的喜欢他,这让汤伟宁一度有点难受。
“哥,你干嘛老听那个徐老师的话?”汤鹏安问。
汤伟宁笑了笑,他其实对能管住汤鹏安的人都蛮服气,说:“徐老师说下午放学帮我们拍证件照,要不要一起?”
汤鹏安甩甩头,“你拍吧,明天交的时候给我一张就行。”
那个学校副楼走廊末端的小房间,被充作单身教师宿舍的那一间,后来成了汤伟宁的噩梦。
“喝茶吗,伟宁。”
“来,睁开眼,笑一笑,别睡过去呀……”
“换一套衣服试试呢?胳膊抬起来,抬不起来?”
“没关系,老师帮你……”
整件事情最后变成一团糨糊,如果是女学生被拍了不该拍的照片,那是天大的事情。但如果是男学生呢……
在那个年代,汤伟宁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尤其是在等了四小时后,夜深如井,汤鹏安的白衬衫半挎在肩头,浑浑噩噩回到家的时候。
——那是汤伟宁一生最大的幸运和不幸。
因为那天他们打了一个赌,“你说徐老师对你好是吧?那我冒充哥你去见他,他会不会发现?”
很长一段时间,汤伟宁的噩梦都有两个主题,那扇等不来人的家门,还有汤鹏安在另一个被窝里的啜泣。
哭到最后,噩梦中的汤鹏安会用红通通的眼睛瞧他:“哥,是你,我听见他叫的名字是你。”
但结果其实差不太多,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一份多种多样的桃色照片,谁又会细究到底拍的是哪个呢?
所以汤伟宁的厄运就是汤鹏安的厄运,汤鹏安遭受的事情最后也还是落在了汤伟宁身上。
面对白超和涂蓝埙的注视,汤伟宁头埋得很低,说话恍恍惚惚:“我们当时不知道怎么办,很可笑,几张看着很羞耻……但说不清具体为什么羞耻的照片,就拿捏住了我俩。”
白超良久没说话,涂蓝埙这才喧宾夺主:“那后来呢?”
后来这一切落幕于一个雨天。
徐老师一直没有婚配,他的心脏不太好,每当入秋的时候都要病一阵子,于是小长假不久后的星期三,他没有课后多留汤伟宁和汤鹏安,三人各自回家。
那天下着雨,泥腥气溅在白鞋上,汤伟宁和汤鹏安拿的是徐老师的伞,都很厌恶,汤鹏安起头要把那把伞扔进垃圾箱,他一向是兄弟中敢于做决定的那个。
但绕过一堵墙,他们看见徐老师的自行车在下水沟旁滑了一下,后者摔倒在地,半张脸没在积水坑中。
更令人高兴的是,徐老师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手慢慢从撑地状转而捂住心口。
他看见他们了,手指爬动着伸过来,像是要隔着三四米去抓住少年泥污的白球鞋,徒劳而已。
两人中有一个忍不住向前动了下,又被另一个抓住手腕,动的那个是汤鹏安,拦他的是汤伟宁。
“走啊,哥。”汤鹏安小声说,雨越下越大,拍碎他的低语,“站这干嘛,要么扶他起来,要么咱甭管他直接回家啊。”
汤伟宁牢牢抓住汤鹏安,表情看不清楚,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两个字:“站着。”
汤鹏安急了,“站着算怎么回事?”
汤伟宁没看弟弟,眼神死盯着还在蠕动的徐老师,重复:“站着。”
于是两人以拧巴的姿态站在那,遍体冰凉,站到雨大到打在身上有股暖意,站到徐老师不再蠕动,睁大的眼睛倒映着昏暗天光,十分钟,一眨不眨。
汤伟宁走向那具尸体,从徐老师裤腰侧面解钥匙,手抖,解不下,汤鹏安做梦般挤过来,三两下帮他扯一把,能开单身教师宿舍的那一把。
“我们半夜绕过门卫进了学校,找到那些照片,都烧了。”汤伟宁说道。
他们的噩梦在那一天结束,随着照片和徐老师一道埋入坟墓,但另一种更隐秘的噩梦开始了。
涂蓝埙看向这个柔弱的男人,他在有些时候坚韧得可怕,会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事,但就那件事而言,她只想说干得漂亮。
汤伟宁苍白地笑笑:“我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他又找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