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归渡自嘲似的笑了,一把甩开那人,将其重重摔在地上,起身睥睨:“好一条忠心的狗。”
正此时,门外突然赶来一人,随即见宋云开门进了牢房,一副焦急的模样。
“何事?”裴归渡将玉佩收进怀中,问道。
而宋云则是凑到裴归渡耳边将事情如实告知,随后便见裴归渡立马变了脸,他瞬间蹲下掐住文修的脖颈,猛地发力将其从地上抬起。
文修被掐着脖子强行拽起砸到墙上,手中和脚上的铁链随之发出响声,他几乎快被裴归渡给掐死了,而此时在旁的宋云也被吓得急忙上前阻拦。
宋云急忙道:“裴敬淮!你当心点别真把人给掐死了!你把人掐死了我可没能耐去配置解药!届时他死了我也没办法!”
而被掐着脖颈的文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字眼,立马挣扎着想要发声。可对方实在掐得太狠了,他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能无力地就着铁链死死拍他的手。
裴归渡此刻就像一只发了疯的猛兽,任凭谁也不能阻止他要掐死这个人的心。
裴归渡咬牙道:“可真是个忠仆,主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主人要你射箭你便射箭,主人要你下毒你便下毒。怎么,你家主人是不是还同你说死了便死了,要命有何用?啊?”
文修闻言立马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开对方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才终于被对方一把摔了出去。
铁链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文修在落地后又立马忍着疼痛爬起,难以置信道:“什么下毒?”
闻言二人皆是一惊,裴归渡同宋云面面相觑,随后宋云道:“箭上有毒,是一种慢性毒药,是以中箭第二日才发作,不是你们下的么?”
“箭……”文修低下头,茫然地呢喃道,而后猛地抬头朝裴归渡解释道,“箭是公子给我的,他未曾说箭上抹了毒!”
“什么?”宋云震惊道,转头看向裴归渡,只见那人面上没有任何诧异,只是愤怒,无声的愤怒,他终于明白了,呢喃道,“这位小公子还真是位心狠手辣的主。”
裴归渡瞥一眼文修,对方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是以他只能一甩衣袖离开了地牢,朝那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的乔府走去。
裴归渡是独自一人来的乔府,如今他同御史大夫一同彻查此事,进出乔府也有了由头,下人见了他便直接将他领到了小公子院中。
门外,乔瑄同乔婉正来回踱步地守着,见裴归渡来了只是先行礼,随后又满目焦急地不说话。
见状,裴归渡朝乔瑄问道:“怎么样了?”
乔瑄蹙眉道,语气都微微颤抖:“原先还好好的,药也能吃,也有片刻的清醒,可谁知突然就开始发烧淌汗,嘴里还总念叨着些胡话。请了大夫来,却说是伤口中了毒,因为是慢性毒是以原先才没发现,如今却是毒发了,更加严重起来。”
“是否找到解救之法?”裴归渡定神道。
“大夫说此药有其特有的解药,旁的药都无用。”乔瑄焦急望向四周,又道,“如今只能求早些找到下毒之人,将解药讨来。”
裴归渡心道还找个鬼,将刺客的祖坟刨出来都找不到,因为下毒之人便是中毒之人。
裴归渡正色沉声道:“长公子,此事只管交给我,我定然竭尽全力保住小公子的命。”
乔瑄一怔,拱手作揖道:“如此便先谢过裴将军了。”
言罢,裴归渡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归渡一进门就瞧见乔怀衷与林秋娘站在榻前,而蹲在榻前的是请来的大夫,此刻正面露愁苦把着小公子的脉。
乔怀衷无声同裴归渡招呼,随后又安抚着一旁仍在哭的林秋娘。
片刻后,大夫将手收回。
“如何?”乔怀衷急切问道。
大夫摇摇头,道:“惭愧,此毒张某也未曾见过,只是公子此刻发热不止,脉象虚浮,若是再不服用解药,恐怕天神降世也难以……”
林秋娘闻言彻底哭晕了过去,乔怀衷抱起晕倒的夫人,看一眼裴归渡。
后者见状立马道:“乔大人不妨交于我一试,在下在军中也遇到许多千奇百怪的毒,有些土法子,或许能暂时克止住一些。”
乔怀衷闻言仿若见到了神仙,心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连忙颔首道谢。
裴归渡又道:“只是这土法子怕是不便被打断,还望大人能派人在外看守,莫要叫人闯了进来,只管等我开门即可。”
乔怀衷沉思片刻,道:“好。”
将所有人都送走之后,此刻屋内只有昏迷中的乔行砚和恨不得将乔行砚掐死的裴归渡。
裴归渡瞥一眼仍在冒虚汗说呓语的小公子,暗骂一声后开始就着他的屋子翻箱倒柜。
榻下、枕下、箱中、衣物中、锦盒中、铜镜前,裴归渡将所有能翻的能藏东西的能看的全都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点关于解药的东西。
他没有放弃,又全部重新找了一遍,仔细思索着对方平日的言语习惯,将自己的思绪重新捋了一遍,最后再次走向那个铜镜。
与铜镜一同摆放着的是一个妆奁,裴归渡将妆奁的第一层打开,里面放着一些珠玉坠子,大多都是青白颜色的,同小公子平日出门会佩戴的一样。
裴归渡又打开妆奁的第二层,结果就见那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块玉和一支簪子。玉上写着“岁岁平安”,是小公子从他这儿讨来的。
裴归渡只要一想到兴许从那时开始对方就在算计自己,便气得想发疯,一怒之下将这玉给拿了出来,收进自己怀中。
裴归渡又将那簪子也取出,仔细观察一番后用指腹摸上那簪子的顶部,随后往下一按,那簪子便瞬间一分为二,随后滚落出三颗小药丸。
裴归渡将那三颗药丸从地上捡起,自腰间取出一块绣帕擦拭一番,又仔细观察一番,往自己嘴里送了一颗。
良久,见自己的身体未有什么变化,他才松了口气走向榻边。
裴归渡坐在榻边,缓缓扶起昏睡中的乔行砚,将一颗药丸送进对方嘴里,又拿起玉盏给他喂了一口水。
大抵是中毒的原因,自裴归渡进门起他就一直听到对方的呓语,可真要凑近听时,又实在听不出对方说的是什么,裴归渡只得耐着性子时不时“嗯”几句。
此刻裴归渡方将水送进去,乔行砚就像感受到什么一般停止了呓语,缓缓睁开眼睛。待察觉到嘴里有东西后,他几乎是立马便要吐出来,结果又被裴归渡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堵了回去。
乔行砚仰头瞪他,那眼神里仿佛在问:“你喂了什么鬼东西给我?”
而此刻裴归渡也只是面无表情道:“不是什么其他东西,解药,吃了。”
乔行砚闻言挣扎的力度更大了,见挣不开立马不顾胸前的伤口抬手推开他,裴归渡不敢再用力,怕牵着他的伤口,只能起身退了开来。
乔行砚便在对方起身推开后直接将嘴里的药一口吐了出来。
裴归渡看着地上那混在水中一起被吐出来的小药丸,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冷着脸看向半仰在床上,胸前正在渗血的小公子。
“把药吃了。”裴归渡冷声道。
乔行砚佯装听不见。
裴归渡又道:“你若不吃,转头我便将你身边那条狗剁碎了喂鱼,然后送到你面前,就像你将仆从的手指送到宋云马车上那样。”
乔行砚难以置信地看向裴归渡,扯着嗓子道:“你将他怎么了?”
“我能将他怎么了?既然要剁碎了喂鱼,自然是先将其杀了。”裴归渡沉着脸色看向榻上的乔行砚,毫无人性地说道,“难不成让他活着看自己被剁碎么?”
乔行砚没有说话,只是抬手面无表情地往自己胸前的伤口一摁,血迹瞬间在纱布上晕染开,低落至他的衣袖上。
裴归渡见状只是蹙眉握紧了拳,而后立马妥协道:“关着,还活着,可以了吗?满意了吗?可以松手了吗?”
言罢,乔行砚才终于将手移开,随即卸了力疼得龇出声,像是在刻意刺激某人一般,难得喊了一句疼。
裴归渡沉默片刻,见对方依旧没有要松口的意思,才又放软了语气,问:“可以吃药了么?”
“不可。”乔行砚斩钉截铁。
裴归渡瞬间又皱起眉,厉声道:“你真想死在这儿不成?”
乔行砚龇牙,僵硬地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还没到时间。”
裴归渡将对方抽身动手龇牙皱眉的动作全部都看在眼里,但又实在气得不想上前,只在原地看着他。
乔行砚主动解释道,哪怕语气依旧虚弱到极致:“和亲使臣想必已然知晓此事,必会书信至靖央禀报国主。”
裴归渡觉得对方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靖央国主是个极其讲究礼节教化与宗庙信奉之人,倘若他知道和亲公主的胞弟于和亲吉时前见了血光且不见好转,必定会认为此番姻亲不利他国运势。”乔行砚又因痛皱眉,“绎朝与靖央之间本就剑拔弩张,靖央内部又内乱四起,是以他定然不会接受一个带了血光的公主远赴他国和亲。”
裴归渡闻言讥笑一声,倒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他反问道:“是以你从一开始便不打算结交世家公子,所谓的醉君阁宴也不过是个幌子。你才不管他们是否能与你交好,你甚至不在意他们都是谁,你想要的,只是他们见过你,识得你,并且能够出席你两日前的冠礼,成为那场刺杀的见证者?”
乔行砚答非所问道:“这只是下下策罢了。”
“不,这不是下下策,这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裴归渡决绝沉声道,“你连郭弘的脸都记不住,你连他是谁都记不住,你打一开始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你也不怕乔婉被封为公主,你反而怕她没有被封为公主。因为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将整个乔府从和亲事宜里摘除,在不攀附任何党派的情况下。”
乔行砚不语,只仰头静静地看着对方。
裴归渡又道:“无论是绎朝还是靖央,届时都不会让和亲事宜被出现如此血光之灾的人插手,是以你父亲不用继续负责和亲事宜,往后不论此番行动成败与否都与你乔府无关,无论封赏还是忌惮。”
乔行砚轻咳一声,只觉喉咙处有一股温热,大抵是又要咳血了。
裴归渡沉声,语气微微颤抖:“乔临舟,你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我救你阿姐,你从始至终就没有信任过我。”
乔行砚轻笑一声,忍不住地咳嗽,待咳出一口血后才又道:“裴敬淮,你不要用一副被欺骗了的委屈模样看我,你扪心自问,你当真能保得住我阿姐么?又或者换个说法,你当真有想过要保我阿姐么?”
裴归渡看着对方嘴角的血迹没有说话。
乔行砚又道:“你自己也说了,你不会为了我弃裴氏于不顾,我亦如此。既然从头到尾都是彼此知晓的情况下,你如今又何必诧异纠结于我的做法呢?我不是已然避开了你裴氏么?你又何苦屡次到我府上探望呢?真就不怕引得旁人注意么?”
裴归渡怔了怔,自嘲道:“对,如今反倒成我的不是了。乔小公子手眼遮天,底下侍卫箭法卓然,这般瞒天过海的计谋,裴某还当真佩服。”
裴归渡看一眼榻上轻闭双眸的乔行砚,忽而蹲下凑到小公子跟前,咬牙道:“可你似乎也忘了我说过什么?”
乔行砚缓缓抬眼看对方,显然确实不知道对方说的是指什么。
裴归渡看着对方留着血迹的唇,轻声道:“我说过,只要没有出现裴乔两家只能活一家的情况,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牢牢地将你锁在身边。若你敢跑,我会将你掐死在我怀里,待我死后再与我一起同棺合葬。”
乔行砚蹙眉看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裴归渡视线停留在对方腰际,随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傻子,自嘲道:“我道那日你为何反复提及叫我不要在腰以上的地方留痕迹,当时还以为你是怕冠礼当日沐浴时被瞧见,现在想来……这是怕处理伤口的时候被旁人瞧见?”
裴归渡抬眼看乔行砚,眼中含着些泪,使得他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咬牙沉声道:“两天前我就该将你掐死在榻上,总好过如今半死不活的。”
乔行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想要抬手抚去对方面上的泪,又被胸前的伤口疼得动不了半点。好容易将手抬起一些,对方又突然起了身。
裴归渡将那最后一颗药放在桌上,没看对方,只道:“你若不将药吃了,我便设计将你阿姐发卖至青楼。”
“你敢。”乔行砚咬牙威胁道。
“你都敢叫人往自己心□□箭,我又有何不敢的?”裴归渡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说道,“你大可一试。乔临舟,不是只有你狠,不是只有你会发疯,你要记住这一点。”
言罢,裴归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乔行砚听到对方在关上门之际又吩咐外面的人不可进来,需给小公子休息的时间。
乔临舟看着桌上的药丸,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连滚带爬下了床。
乔行砚爬到铜镜前,拉开妆奁第二层,瞧见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的那刻瞬间愣了神,心中思索半天后最终一把将妆奁推倒在地,怒骂“骗子”,片刻后哭着彻底晕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