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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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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我可能会晚几节课回学校,明天早上我坐车走。”

“也就多住一晚啊。”母亲失望叹了口气。

“刚刚你那些话,让我想通一些事。”贺野抱歉地解释着,不多请几天假对不起母亲的歉疚感从心底莫名其妙升起。

母亲拿起手机起身,然后深吸了两口气走到门口,手捏着把手定住了。

贺野不解地盯着她如同加载中却卡住的背影,终于,她像是感应到视线似的缓缓扭过头,大概发现贺野在观察她,在电话接通前羞赧地解释:“多年保留下来的习惯,跟老师打电话有种莫名的紧张感,这大概就是种族压制吧?”

于是,在相处的最后一个下午,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边乱逛,下馆子吃饭、排队买奶茶,就像普通的母女一样,有一搭没一搭,聊一些日常。

天色暗了下来,远处马路旁两三人影迎面而来,轮廓模糊,是傍晚的气息。

贺野稍稍靠后走在母亲左后方,有意无意观察着她的侧影,观察她头顶冒出的几缕白发,从两人这两日相处的缩影里去想象她这些年的日常。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嘛?”

突如其来的问题,贺野看向斜前方突然慢下步子跟她并排的提问者。

“你呢?你中午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贺野问。

“其实我一直想说,‘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应该说,我是个直接缺考的母亲。”

贺野并没有接她的话,但仍在心里琢磨着这样的沉默是否会让她默认为自己同意了她的话,又是否会让她伤心?

“你的奶奶她临走前……”

“她说不想看见你,”贺野说,“是贺池擅自打了电话给你……”

自记事起,婆媳矛盾就如同八点档般在贺野面前上演。

贺野意识刚朦胧觉醒时,总听到奶奶念叨,“这俩孩子可怜呀,父亲死得早,母亲又不要他们。”

跟哥哥既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毫不畏惧的性格不同,贺野天生怕人,总是会藏在奶奶的腿后边,奶奶去哪里都会带着她。

最初遇见些奶奶的老邻居,大家凭借经验明明知道肯定是奶奶抱孙子了,但却依旧会逗弄地问她:“这是谁家孩子呀?”

奶奶说话也跟哄小孩似的,跟那人一唱一和:“当然是我家小孙子呀。”

多年的老姐妹,演戏似的开场白说完,就开始叙旧,期间自然少不了关于贺野的话题。

“人活一辈子,带大了子女又带孙子。”

但一旦问题深了,奶奶便回避开了。

刚上小学时,接触到“父亲节”和“母亲节”这些概念,语文老师就会布置大家写命题作文——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第一次应对时,贺野没经验,对着作文题目苦思冥想一晚上,第二天没有交作业,当然被打电话告诉了家长。

奶奶在办公室跟班主任说了些么,再出办公室,班主任看贺野的整个眼神都变得特别同情。

有意思的是,奶奶甚至还没离开学校,就又接到了隔壁贺池班主任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就夸,作文五颗星,全校表扬,还被全校展览放在了那个就告示栏里,作为模范学习样本。

贺野震惊,心想爷爷教你的正直不能说谎你忘了吗,居然还会编故事了,年纪小小的,咱们哪来的父亲,你写的谁的父亲?

一放学,贺野就跟班里几个一见着贺池就脸红的小女生,一起叽叽喳喳手拉手去告示栏观摩。

通篇读下来就懂了——

题目虽然写了《我的父亲》,但是却移花接木把父亲这个形象变成了母校,结尾总结说是学校于我们就像亲生父母一样。

这小子这么小就会拍马屁了?贺野看贺池不爽,从小就不爽,推己及人,估计贺池看自己也不爽,是否有一种把普通人践踏在脚下的那种洋洋得意的感觉呢?

两人是双生子,所以经常会被人拉出来一起比较,班里边几个跟贺野玩得好的小女生,每次主动打招呼时,开口第一句话总是“你哥哥如何如何……”

贺野小时候作业总是写完得很早,然后习惯跟爷爷一起搬个小板凳,坐在电视跟前先一起看新闻联播,再一起等半个小时后的八点档肥皂剧,有时一集没看完,就会被奶奶拎着胳膊拽去睡觉,瞥一眼贺池房间的灯基本都是已经熄灭了的,堪称机器人作息。

那个时候八点档总是放一些婆媳关系之类的内容,贺野当时不是很懂,偶尔有邻居家的阿姨来家里找奶奶聊天,话题里也会谈论一些媳妇婆婆之类的话题,字里行间充满了抱怨。

再长大一些,大概四五年级的时候,再遇到《我的父亲》之类的命题作文,贺野学聪明了,甚至发现,不如大大方方的在作文里边承认自己的父亲已经死掉了,反而能让自己获得挺高的同情分,她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无形中给自己增加了一层悲剧色彩的孤僻人设。

哪怕根本连亲生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却可以利用他来给自己人设加分,这就是她能体会到的全部父爱。

随着年岁增长,她对自己这种鸡贼的行为产生了自我厌恶,这种感觉尤其在亲眼看到奶奶偶尔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发呆时最强烈。

贺野因为父亲死得早所以并不认识他,可这并不意味着奶奶曾经没有过这个亲人。

那是贺野第一次与母亲见面。

在此之前,她对“母亲”这个词,只在书上和其他小朋友身旁见过,当然,她们也会是贺野去小伙伴家里玩时,微笑端来甜点的特别特别好的“阿姨”。

那天,像往常一样,贺野跟几个女生手拉手放学,在路口分道扬镳时,像往常一样在路口接她的奶奶,神色却纠结而严肃。

贺野去牵奶奶的手准备往回走,奶奶却没动,而是突然说:“你想不想见你妈妈?”

明明是在询问贺野的意见,可是贺野却感觉得到,询问的声音里,参杂着对回答者即将说出的答案充满了复杂的警惕。

已经自我感觉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从奶奶佯装平静的神情下,贺野隐隐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天翻地覆的改变。

正如毫无自保能力的食草动物,对即将到来未知危险的直觉。

贺野想起了八点档,想起了闲话家常的那群邻居们同情的目光,于是她脱口而出:

“奶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说完她盯着奶奶,看着那双怔愣片刻的眼睛一点点变红……

到家后,奶奶牵着贺野的手将她送回房间里,然后说:“奶奶去一趟卫生间。”

贺野看到奶奶进卫生间关了门,一扭头看到哥哥在卧室门口。

“你要去见她吗?”贺野问,贺池点了点头。

想不到哥哥竟然如此的忘恩负义,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母亲。

于是贺野决定开始孤立哥哥。

尽管这个孤立的前提并不成立,他们两个平时交流的就很少,如果再把孤立的主观意愿加进去,恐怕跟断绝关系也没什么区别了。

对贺池而言,也许平时还为有自己这样子一个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的妹妹而头疼吧。

尽管明确表示了拒绝,但在奶奶的带领下,贺野依旧和见到了母亲。

在游乐园门口,奶奶厚茧子的手攥着贺野的手,并不像平时那样怕她跑丢,反而像是一双桎梏的手铐。

“只是见她一面,我们就回去。”奶奶不住重复着。

贺野也反握紧奶奶的手,她要让奶奶放心,自己不会被突然出现的女人拐跑,不仅如此,她还要看清这个抛弃自己的女人的脸。

然而,贺野听到了有人从背后叫她的名字。

平淡的女声,跟贺野预设中的妖魔鬼怪千差万别,一股复杂的恐惧从心里升起,贺野下意识回头,甚至没看清女人的脸,她突然挣脱开奶奶的手朝游乐园深处跑去。

在公共卫生间的隔间里,贺野听到喇叭在寻人启事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大概因为占用隔间太久,排队的人实在忍受不了,叫来工作人员,这才发现喇叭里寻的人就躲在这里。

那个自称“我是这孩子的妈妈”的女人比奶奶先一步找到贺野。

本以为打开门,两人会像电视剧里认亲那样,她悔恨地、或者充满爱意地蹲下身抱住自己,假惺惺地流下叫人肉麻无比的泪水。

然而她却只是摸了摸贺野的脑袋,在贺野应激反抗前就收手回去,甚至连自己的手都没想牵,而只用视线引导着,将她送回到奶奶身边。

并没有想象中的对抚养权的争夺画面。

女人临走前说:“暑假要不要来我家里玩几天?邻居还住了几个小姐姐,跟你年龄一般大,你要不要来一起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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