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烛花了点工夫整理手头的证据。
他按照记忆将密径的路线还原成简易地图,有了这张图,就不怕查不到县尉干的好事。
宵烛会识字会算账,这在石硚岭可是个稀罕本领。毕竟穷乡僻壤的,百姓文化水平也高不到哪去,普通人家的孩子忙着讨生计,可没空上学堂。
他以前帮佃户管过账,对税收上的水深门儿清。到底是做贼心虚,赵县令把稽核司的骨干全换成了自己人,假账做了一套又一套,明面上很难看出问题。但百姓们也不傻,他们虽不识字,交出去的钱粮可是实打实的,对县令的贪婪心知肚明。很多人都偷偷保留着原始的税契,就是想等县令哪天翻车落马后倒油。
宵烛写了一封信。
信里详细阐述了石硚岭现状,揭发了县令县尉的罪行,并以诚挚的口吻恳求吕将军出手相助。
最后,宵烛将搜集来的证据附在信的末尾,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把信装进函封中。
他没写落款。所以,这是一封匿名检举信。
信已写成,只待送出。
尽管所有环节已事先在宵烛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到了这一刻,他仍不免有些紧张焦虑。
他马上就要进行一场豪赌。赌赢了那自然再好不过,赌输了,等待他的可能就是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
宵烛深吸一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捆五颜六色的木棍。
他单手握住这束木棍的底部,将它们竖直悬在桌面上方,然后突然松开手。
“唰啦啦”,木棍散开,彼此交错堆叠,十分杂乱。
宵烛耐着性子,一根根将它们挑起来,中途要避免触碰或移动其他木棍,否则就算失败,要从头再来。
这游戏还是当初灵卜教给宵烛的,可以用来锻炼眼部观察力和手部稳定性,同时帮助人平心静气。
失败好几次后,宵烛终于将棍子全部挑完,心里也总算有了点底气。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塞进衣袋,随即动身前往石硚岭驿站附近的客栈。
和宵烛猜得一样,赵县令果然包了这家空客栈,并把天瞿军安置在此。
天气冷,客栈外面没什么人。大门紧闭,只有两个穿着铁铠的士兵站在门口闲谈,想来他们也不会轻易放陌生人进去。
不过这拦不住宵烛。
因为之前在这家客栈做过一段时间的工,宵烛对它的布局十分熟悉。
大门进不了,他就走偏门。
宵烛绕到客栈后院,那是马厩所在的位置。
这间马厩已经用了很多年,围栏和顶棚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原先的老板经常嚷嚷着想找人修,又嫌修起来麻烦,便一直拖着。
天瞿军只在石硚岭暂时落脚几天,县令来不及对破损的围栏和顶棚进行大规模修缮。加上马厩也不是什么很引人注意的地方,因此它成了宵烛溜进客栈的绝佳通道。
马厩最侧边的围栏断了半截,空出来的窟窿刚好够钻一个体型偏瘦的人,简直像为宵烛量身定制的。
……当然,这样说并不能让宵烛高兴。
他看着那狗洞,啊不,窟窿,心一横眼一闭,匍匐着爬了进去。
不雅。着实是不雅。
马厩的地上铺着干草,宵烛还要小心翼翼避开藏在其中的马粪,一番折腾下来可谓苦不堪言。
好在没多久他就顺利穿过围栏,来到了客栈的院子里。
宵烛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和草叶,警惕打量着四周。
院子里的陈设和以前相比没多大变化。周遭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宵烛倒不意外。先前他就听说,天瞿军每日上午都会进行晨练,现在正是晨练的时候,吕殊景应该已经带着士兵出门去了,到中饭时才会回来。
那么,吕殊景到底住在哪间房里呢?
这也不难猜。
这家客栈总共有六间上房,其中二楼靠南那间是位置最优越的,采光、视角都很好,而且离其他房间比较远,不会被打扰。
吕殊景大概会被安排在那里。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上房就六间,大不了一间间找。
宵烛穿过院子,来到一条安静的回廊上。
他走得悄无声息,只希望不要被人发现。
可这时,他的后背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宵烛猝然惊出一身冷汗。
还没回头,就听拍他的人道:
“你知道栖鹤亭在哪吗?我是新来的,还不太认路。”
宵烛转身,发现拍自己的是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汉子。对方端着茶水盘,肩上搭一条汗巾,脸上写满困惑。
惊疑一瞬后,宵烛很快反应过来,这客栈里的小厮应该都是县令临时雇的,彼此之间互不熟识,对客栈布局也不熟悉,汉子是把宵烛也当成他们中的一员了,才想着过来问路。
片刻后,宵烛微微颔首,接过了汉子手中的茶水盘。
横竖他都是要在这里逛一圈的,不如就假冒小厮的身份,正大光明逛。
汉子一愣,接着面露感激:
“你要帮我送吗?太谢谢你了!管事让我把这些茶水送到栖鹤亭,说有客人在那里。但我还有点事抽不开身。辛苦你了!”
宵烛知道栖鹤亭的位置。那是一座临水的八角亭,藏在假山后面,不熟悉客栈布局的人的确很难找到。
不过,这大冷天的,北风吹得冻死人,谁没事干会跑那儿去闲坐啊?
宵烛摇摇头,认命般往栖鹤亭的方向走。
然而……
等远远望见那个端坐于凉亭中的身影时,宵烛心头突地一跳。
小厮口中的“客人”,竟是他那天在官府大牢后街上遇见的少年!
也就是太子宣湣的转世……宣兰樾。
“嗡嗡——”
贴在宵烛胸口的魂晷被唤醒,发出轻微的嘶鸣。
不许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