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弗星-
孙恒已经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噩梦惊醒了,噩梦不断的原因大概跟睡觉姿势不对有关,毕竟他在床边不知趴了多久,无论是腿还是腰都已经难受得发酸,脖子也胀得难受,手好像也快因为血流不畅而失去知觉了。
孙恒赶紧坐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甩了甩脑袋,艰难地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臂。
孙恒看向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几日前的战斗留下的淤青和伤口还未消退,那张一向干净的脸显得有些狼狈,脖子上的机械项圈正一闪一闪地发着暗暗的光,孙恒叹了口气,握紧了对方的手。
这已经是丘建华昏迷的第二天了。
从兰特星将丘建华接回来后,范辛就一直显得十分不安。尽管丘建华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但范辛还是要求孙恒将丘建华的双手用手铐束缚起来。
两人甚至为此吵了一架,从飞船上一路吵到他们的暂居地。
舰队里的青年们看到被孙恒横抱在怀里的丘建华时,全都都吓了一跳,尽管丘建华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青年们还是都远远地退开一大截,生怕这位黑武士重新醒来。
“我已经说过了,小孙,把他接回来已经是在刀刃上行走了,你能不能在这几天让大家稍微安心点,好歹管一下他,做做样子也行?”范辛在说最后半截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他已经不想再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丘建华而跟孙恒吵架了,他不想因为其他人而失去这个三年交情的好兄弟。
孙恒最终也做出了退让,为了不让范辛为难,他主动拿出了临走前鸡哥塞进他口袋里的项圈,鸡哥说这东西能辅助监测生命体征,最重要的是,它能通过放电抑制佩戴者的行动。
孙恒还说,自己会等到丘建华醒来,再将丘建华带出来,向所有人表示没有敌意,如果他不在丘建华的身边,那他会将丘建华的双手拷起来,直到孙恒再次回来。
范辛重重地叹了口气,同意了孙恒的解决方案。
于是,孙恒一整天都没有出过这个房间门。
丘建华的手腕上残留着黑红色的狰狞痕迹,鸡哥说那是丘建华主动要求戴上手铐才留下的,鸡哥按照他的意思关闭了所有的灯光,将他独自留在那个狭小而又黑暗的房间里。
等到倒计时结束,灯光再度亮起时,房间内的桌椅几乎无一幸免,都被强大的力量摔得残破不堪,鸡哥新买的金属桌椅像被数十头刚达克揉成了废铁,扭曲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丘建华沉默地蜷缩在墙角,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前,身上的伤口不知为何又渗出了鲜血,手腕上也留下了挣扎过的痕迹,看起来十分狼狈,仿佛刚结束了一场无声的战斗。
鸡哥问丘建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丘建华只说是不希望在孙恒面前失控,如果孙恒希望的话,他会回到孙恒身边,所以他要强迫自己适应黑暗。
剩下的无需鸡哥多说,以孙恒对自己师父的了解,以及丘建华身上那一身重新开裂的伤,孙恒早就猜了个大概,他只是不愿意去想。
孙恒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握着丘建华的手,他下意识地赶紧松开了些,却注意到丘建华的呼吸频率变了。
透过窗帘缝隙中那点微微的光,丘建华的睫毛随着呼吸的变化而颤动着,孙恒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孙恒感觉到掌心中握着的手动了动,那双金色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有些迷茫地看着天花板良久之后,丘建华将脸转了过来。
“秋、秋哥……”孙恒的声音发着颤,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热泪盈眶,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别了过去,慌忙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他的头顶,孙恒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就已经开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
孙恒怪自己太多愁善感,怎么都没办法把眼泪憋回去,他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抬眼去看丘建华,对方半眯起眼睛,眸子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丘建华一直都没变,他一直是那个把孙恒当小孩看的师父。
“秋哥,我真的不是小孩了……”孙恒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底气,只得抓着丘建华的手躲开了,把对方的手重新放回了床上,“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肚子饿吗,我去给你拿吃的?”
丘建华默默地摇了摇头,把手搭在了孙恒的胸口,顺着休闲的衬衫向下慢慢地滑动,轻声开口道:“我没想过要把你伤那么重。”
孙恒知道丘建华指的是被光剑划开的那道伤口,孙恒对着镜子看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伤口有多狰狞。但凡丘建华的剑再向前几厘米,就能把孙恒的胸口划开、或是刺穿孙恒的身体,但丘建华并没有那么做,仅仅是用光剑在孙恒胸口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肌肉被光剑的高温灼伤,在镜子里仿佛一条焦黑色的毒蛇。
但是在塔奥尔星的时候,孙恒满脑子都只有阻止丘建华自杀,所有的疼痛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孙恒浅笑着摇了摇头,嘴上说着早就不疼了,实际上他这几天一直都在噩梦中重复着受伤的情景,那把光剑永远会在胸口前划出这道伤口。
但是对他来说,更可怕的不是自己身上狰狞的伤口,而是倒在他面前、不知能不能再次醒来的丘建华。
孙恒将那管药物注射进丘建华的脖子时,并不知道鸡哥究竟给了他什么东西,只觉得自己将永远成为那个走不出弑师阴影的学徒了。
“你也很需要睡眠,别睡那里了,床上还空着。”丘建华讲话的语气很轻,刚苏醒的他似乎连讲话都费劲,尽管已经睡了一整天,脸上的疲惫感却一直没有消退。
孙恒连忙摇头,说自己睡沙发就行,这一天都是睡的沙发。丘建华直接了当地戳穿了孙恒的谎言,孙恒的状态根本逃不过丘建华的眼睛。
“可是,咱俩挤一张床的话,你会休息不好的,我就不睡床了吧……”
“快点,不然换我睡沙发。”孙恒犹犹豫豫的话语被丘建华打断了。
孙恒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丘建华又阖上了双眼,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而均匀,却还一直抓着孙恒的手不放。
孙恒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帮丘建华重新盖好被子,把枕头边不知何时倒下的小熊玩偶重新扶了起来,又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躺在对方的身边。
他又想到最初被丘建华收为学徒的时候,独自闯荡的丘建华并不富裕,房间里摆满了典籍和手记,能供休息的只有一张可怜的床,那点空间甚至没办法再放下一张新的床的,所以他们师徒俩只能挤在一起睡觉,日子久了竟然也习惯了。
孙恒静静地打量着丘建华的侧脸,三年了,这张脸还跟记忆里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再见面却恍若隔世,这三年的回忆充满他思念和苦痛,孙恒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可能还活在梦里。他紧紧地抓住丘建华的手,像十二岁那年认对方做师父时一样,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又再次消失,他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了。
孙恒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皮变得愈发沉重,身体的酸痛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他终于能放下心了,那种久违的安全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多久没能睡一个安稳觉了?孙恒想不起来了,困意温柔地将他包裹,带他沉入了梦乡。
o0o
毛茸茸的脑袋,还有熟悉的温度和体重。
丘建华在敲门声中醒了过来,乱糟糟的脑子里率先想到的就是这些。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子上,他知道被子并没有这么重,压在被子上的大概率是孙恒的手和脚。孙恒像八爪鱼一样扒在被子上,估计短时间内是推不开了,丘建华也没有力气去推,他只想这样安静地躺着,他觉得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
对了,孙恒早就已经是一米九的大个子了,不知道三年没见的他是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丘建华总能记得自己看到孙恒脚下一百八十斤示数的表情,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最后孙恒在丘建华的注视下,蹑手蹑脚地把体重秤藏到角落里去了。
丘建华轻叹了口气,他又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比他矮半截的小学徒,那个整天追在他身后活蹦乱跳的小鬼现在也已经变得这么成熟可靠了,有了这么多可靠的朋友,得到这么多人的信任。
分别的三年间,他或许也收获颇丰吧。
大概是因为半天没有得到回应,那个敲门的人放弃了,丘建华没有再听到敲门声,不过他有预感,那人应该还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