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雁答应了他的请求,这报酬确实很丰厚,沈翊的贪污证据关键,也许能扳倒她完成自己多年的夙愿,最好的结果是把沈至格也拖下去。
云锦舟提供了很多神秘组织的信息,两方几个月来确实在斗智斗勇。
这伙人名为赐月营,主脉在几十里外的宜州,不算远,但人文地貌与富饶的江洲截然不同,被姚国人称为“未开化的土地”,此地民风彪悍,气候干燥,江洲这里的人只算是一个小小的分脉,很快就被文玉雁的人一网打尽,账簿也被带了回来。
她翻了翻账簿,临近的日期记录的都是几月几日绑回来个孩子,一连记了几十页都是这种内容,文玉雁将这些账簿交给了捕快,委托她去查一下孩子的下落。
几十本书册都堆在桌上,江洲的分营这些年来净干些虐待小孩、偷鸡摸狗的勾当,她一页一页的翻看。
十八年四月十三,抢了过路的商贾。
十七年五月初七,捡到一个孤儿。
……
十一年七月十五,沈翊求见主营。
她的视线停留在这行字上,如今是昭月二十年,大概九年前的日子,江洲正值水灾,沈翊时任知府,她求见主营做什么?
这是一条关键信息,文玉雁撕下这页泛着黄的纸张塞进袖子,又草草往前翻了翻,分营十几年的历史再无其它的大事,都被交给了捕快下去查办。
走出书房,袖子里的书页仿佛还在发烫。她一路穿过长廊,点头答应每个人的拜见,最后拿了钥匙进入牢房。
江洲城的囚牢比起天牢更加阴暗潮湿,被铁栏杆围着的地方铺着发霉的干草,角落里的老鼠洞时不时发出吱吱的叫声。
文玉雁衣衫整洁,行动利落,和这个黑暗压抑的空间格格不入。她嗅着空气中的腐臭味,径直走向一间靠左的牢房。
没有人开后门,云锦舟自然过得不尽人意。修长的腿蜷缩着,整个人挤成一团,靠着石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包扎好的伤口微微向外渗血。
他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眉头微微皱着,一片漆黑中只有似有似无的血色。
又回到了那个逃离的雨夜,没有马,没有车,没有同伴,就靠着两条血肉凝成的腿,不要命地向前跑去。大滴的雨珠击打在发顶,瞬间和乌黑的长发融为一体,自上而下传来刻骨的寒意。
他拼命地跑,身后是万丈深渊,亲人朋友都不可信,唯有未知的前路可能洒着一片阳光,是毕生所求之处。雨下得密密麻麻,火把点不成,于是一群提着灯笼的人在后面追逐,少年一个趔趄被石头绊倒,绝望地向前爬,于是被身后的追兵握住了脚踝,把他拉向无间地狱,十指不甘心地在地上抠挖,被拖走时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云锦舟像是个溺水的人,在窒息的时刻被人从河里拉了出来,只能竭尽全力抓住救命稻草。
他茫然地睁开眼,对上文玉雁冷静又锐利的眸子,两人的手还紧紧握着,握剑的手被另一只染血的手抓住了掌心,温度也随着触碰传递。
文玉雁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梦魇了。”
头发湿漉漉的,汗比审讯时流得还多,有几缕沾湿的黑发贴着下颌,勾勒出完美的五官走向。
他这才惊慌失措地放开手,与几个时辰前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抱歉,大人。”
文玉雁瞥了眼要变成红色的绷带,去外间里取了一卷纱重新给他包扎。
她站在云锦舟身侧,身上仿佛带着雨后湿润的气息,让人沉醉。
文玉雁:“杀手也会做噩梦吗。”
男人难得的乖顺,就低着头等她为自己包流血的伤口,脸上看不出神情:“是人都会做噩梦的。”
说是包扎,文玉雁没学过怎么伺候人,直接在原来的绷带上缠了一圈遮盖住血迹,让他显得不那么狼狈,毕竟在拿到文书之前要确定他还活着。
绷带缠了两圈,显得清瘦纤长的身体都强壮了几分,胸肌也大了不少,看上去能在战场上挡剑。
文玉雁:“云公子,跟我走吧?”
云锦舟撑着地想起身,骨折的手还没好全,咔哒一声轻响后脱了力,整个人就要向后脱去,他镇定地等待着后脑勺触地的那一刻,和往常无数个瞬间一样。
染血的手再次被握住,紫色的眼睛惊讶地向前看去。文玉雁正拽着那只纤细的手腕,也不顾他的伤,用力把人拉了起来,扶着让对方站稳。
牢房的门打开又关上,文玉雁领着满身是血的云锦舟出了囚牢。
几天没见过光了,在走出昏暗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要遮眼睛,很快又因为疼痛放下,整个人完全沐浴在他追求了数年的阳光里,很温暖,和想象中的一样,希望明天还能看见。
文玉雁在府内问了一圈,云锦舟很高挑,没有人有合适的男子衣服,祁春提出出门去买,但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于是就带着人来到了自己在衙门的卧房,从衣柜下面拿出一套浅绿色的新衣裳。
衣裳被仔细地熏了香,妥帖地叠好放在最下面,等着哪一天就和思念一起寄到遥远的京城。
她叹了口气,把衣衫递给满身血的云锦舟,嘱咐人送来水,让他沐浴后还上。
云锦舟怔怔地看着浅绿衣衫,敏锐地察觉出它被主人很珍惜,伸手接了过去捧在怀里。
文玉雁出了门留他自己在房里,叮嘱祁春去找几个男捕快送水,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发呆。
秋天来了,翠绿的树叶也褪了色,显出几分枯败。一片叶子像蝴蝶一样摇摇晃晃地从枝头落下,停留在文玉雁的手心。
她捡起了落叶,思绪不由自主飘到沈至景夹在心里那枚干叶片,琢磨着要给他回个礼,起身在树下仰着头找一枚最完美的叶子。
有洞,不行,太小,不行,太大,也不行,颜色太淡了,不好看……
文玉雁仔细地巡视过每片叶子,终于找到了一片圆润的叶片,很漂亮的形状。
她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灵巧地跃了起来,动作间白衣翻飞,像只扑火的飞蛾。指尖精准地捏住叶子的梗,将它从书上掰了下来。
整个过程都是小心翼翼的,动作轻柔,唯恐伤到这份精心挑选的礼物。
文玉雁又做回了石阶,翻来覆去地摩挲着交错的脉络,光滑的表皮。
云锦舟:“你要做书签吗?”
她有些讶异,但也没被吓到,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目的。
染血的黑衣被换下,身上的青衣倒中和了几分紫瞳的妖异,增添了几分淡雅出尘的气质。
云锦舟在石阶的另一侧坐下,文玉雁只能默默心痛自己买的新衣裳。
他看了一眼叶子,开口:“今日要出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