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虚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文玉雁,补充道:“我们不一样。”
文玉雁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沈至格没说什么,云锦亦却陷入了爱情。他很快就要满十五,情窦初开的年纪。
云锦亦最后说,我们逃去姚。
云锦舟:“我问他为什么,他骗我说姚很大,母王找不到我们。我当年真是单纯,于是我同意了。留下早晚会遭到惩罚,毕竟他杀了使臣。”
两个孩子连夜跑出了母国,先到了姚的边境,宜州。
云锦舟:“当时的宜州,大概就是古厥刚插手的时间。赐月营势力不大,那里和高丽的语言相近,交流起来没什么问题。”
第一次离开王室的孩子像是刚出笼的金丝雀,不通人事,带来的金银珠宝很快就在到宜州前被人骗光了,只能在宜州流浪。
云锦舟:“我们找到了一个能睡的地方,就是那个山洞,吃野果为生。”
山洞靠近城门,云锦亦长得漂亮,被几个人贩子盯上了。宜州当时还没有封锁,城门处人多,出门的云锦亦被几个人牵住了,云锦舟在一个胡同里找到了他。
云锦舟:“他当时满身血哦,真可怜,如今想想还怪解气的,早知道让他被打死了,可惜当时他还没露出真面目。”
当年他才十岁,很害怕,跑出去求助,又撞上了一个人。
云锦舟:“是该死的沈至格,战场上我没见到她,那是第一面,我不认识这个就是所谓云锦亦的梦中情人。我看她长得面善,就跪到她的马下求她出手。”
文玉雁默默算了算,大概是李以临口中沈至格去高丽的三个月中发生的事。
云锦舟:“她还在骑马,但还是出手了,进去巷子里救了云锦亦。”
“来了个人,一看就是习武的。人贩子就跑了,沈至格就走过去,看着云锦亦笑了一下说,又见面了。那个傻子真的完全沦陷了,我都怀疑他喜欢沈至格的马,两次沦陷沈至格都在骑马,十足的傻子。”
沈至格把两个王子带回了京城,安置在小院里。
沈翊那时已经傍上了师母,去了江洲做官,沈家也算有点钱:沈至格在京城很自由,只需要防着一个二傻子沈至深,刚出生的沈至景一起带去了江洲。
云锦舟:“我看得出来,沈至格挺恨高丽的。她把云锦亦带出去参加宴会,用他的容貌装饰自己。她没在别人面前表示过云锦亦来自王室,但每次见他被人调戏回来都特别开心。”
云锦舟:“云锦亦太蠢了,还以为沈至格是真喜欢他。带他出去,他被调戏也开心。不带他出去,他就在小院里给沈至格缝衣做饭。那么嫩的手,冬天还要摸凉水。明明能清下人,沈至格就故意让他干,夜里腰累得都酸了,真蠢。”
“后来沈翊回来了,当了官,风光得不行。沈至格有时候会醉醺醺的回来,让云锦亦给她煮醒酒汤。我听到碗碎的声音,还以为云锦亦挨打了呢。跑过去才看见,两人已经亲上了。”
后来那间主房里又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云锦舟每次都急匆匆跑过去,再一脸郁闷的回来。和哥哥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他学会了自娱自乐,摘片叶子玩一整天。
云锦舟:“就这样过了五年,我十五了。”
十五那年,小院里发生了大事。
沈至格要把逐渐长开的云锦舟送给沈翊做小妾。
相依为命的哥哥知道,但他不说,只是一脸幸福地同意了,这是小云锦舟偷听来的。
云锦舟的眼眶有点红,似乎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件事:“那是我亲哥哥,我出生的时候他也不大,就趴在摇篮前看我。我记住的第一个人不是母王,不是乳娘,是我的哥哥。云锦亦是我第一个记住的人。”
长大后的云锦舟很少哭,现下却控制不住,咬着牙在发抖。
文玉雁坐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张帕子。云锦舟把帕子塞进嘴里堵住哭声,牙齿狠狠地咬住这块布,用力得好像在咬多年前的云锦亦。
他止住了哭声,继续说:“妹妹出生后我就受了冷落,我和妹妹只差三岁,她满月办了个宴会,很热闹,我们都没有。云锦亦见我不高兴,拉着我下了席,去膳房里自己做了个糕点,说给我补办满月宴,挺难吃的其实,但是我比较懂事,最后也吃完了。”
“我们一起逃出去,没钱做马车就走路。夜里特别冷,他把衣裳脱了给我盖。后来在山洞里,他怕我受欺负,才自己出门找吃的,碰上了人贩子,最后被沈至格带走了。”
他叹了口气,竖起的眉毛落了下去:“我真后悔我去求她,我梦见过这个场景很多次。”
云锦舟没说的是,在梦里他也选了去求沈至格。因为云锦亦被抓走后,最大的可能就是流落风尘。他恨的是对方是沈至格。
他吸了吸鼻子,道:“沈至格根本不爱他,她就是享受凌辱王室的快感,明明可以安插个男伎进去,非要选我,对那个蠢货说我的眼睛好看,过两年毒死正君把我扶正,沈翊也算有地位了。”
大宅院里的小侍,只能待在小小的内院里,下人不敢乱说话,不受宠的一年到头见不到外人,整日对着方方正正的天。
“云锦亦要把我,和他相依为命的弟弟,送进囚牢里。”
“他背叛了我。”
“所以我跑了。”
逃跑的夜里很黑,下着大雨,看不见几尺外的东西。十五岁的少年跌跌撞撞往前跑,躲避着追来的人。有时被绊倒了,脸朝地栽进水洼里,吃了一大口泥水,还有恶心的石子沾在舌头上,来不及收拾就爬起来继续跑。
跑到最后,身后的人还在紧追不舍,他的衣裳全都湿透了,搭在身上特别重,只能脱了继续跑。又绊倒了,少年崩溃地大哭起来,看着地上的石头就想自我了断。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擦擦泪,扶着什么东西站起来继续跑。
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明明早就分不清了。
云锦舟:“我逃到了一片林子里,脚一滑滚下了山坡,一路滚下去,扎进了一个灌木丛里。衣裳没了,又淋了雨,很快就发了高热。我在周围找野果吃,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
他太饿了,太冷了,只能在路边乞讨,还要装瞎子避免被沈至格找到。
云锦舟笑了笑。“装瞎是我的老本行,杀手才是副业。”
有个黑衣人当着他的面杀了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云锦舟:“杀手挺厉害的,我去了黑市,成了大皇女的杀手。”
其它的他没有再说,成为杀手不是件简单的事。大皇女的手下意味着更好的待遇,也代表着更高的危险。
他打过了擂台下的十几个人,最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台上,看着远方的夕阳。
文玉雁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往事,视线放在了这本账簿上。
云锦舟:“你可以自己看,我不会再看了。”
他转身离去,外面恰逢日落,红霞满天。
文玉雁翻开账簿,记录的是雇佣赐月营杀手的客人。有一栏很特殊,用金墨写着一个名字——
云锦霖。
日期是他在城外被追杀的那一日。
文玉雁想起他在衙门里所说的大皇女的残部。
大皇女的手下早就树倒猢狲散,怎么可能派人去追杀一个杀手?大皇女本人都死了,自然不怕这些把柄。
追杀他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亲妹妹,高丽的现任王。
嘴上说着恨死哥哥了,其实他才是最重视亲情的人。隐隐感觉要杀自己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历经万难想证明自己的猜测,最好证明自己是错误的,他错怪了自己的妹妹。
就差临门一脚了,却最终还是放弃了知道真相,选择留给自己一个绮丽的幻想。
文玉雁愿意给他一个梦,拿过烛火,看着它慢慢成为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