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古宅。
黑色的庭院,压抑的一层层向内回旋,入口的门卫似乎没想到无棣之华会真的过来,看向他的眼神带着震惊。
谢槐亭尴尬一笑,故作高深的说不用在意不用在意。他来之前特意向柳玠寻了方法遮掩了自己的修为,让别人看不出自己几斤几两,这样装起来也更顺手一点。
无棣之华请柬在手,自然被奉为上宾。桌子上摆着瓜果,红红的喜字像浸了层鲜血一样,看的谢槐亭很不舒服。他深知风水世家的人应该比自己知道如何利用各种东西让场面变得舒服,但他确实在这场婚礼中,感到了浓浓的不舒服。
来参观的人脸上的表情也并无庆贺,各个心怀鬼胎似的,还有一些竟因为无棣之华的派头过来巴结他,更让他觉得这场婚礼驴唇不对马嘴。
“这裴蠡是何人?”
看那人有心巴结,谢槐亭索性就问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仙君有所不知?”那人眼睛轱辘转,随后小声凑近说:“这位可是个大人物。”
谢槐亭皱了皱眉,裴家当世可称得上大人物的,他在门派,亦或者下山之后都已经打听过了,绝对没有这什么裴蠡。
正当他要继续问之时,旁听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铜盆铜器之类的东西落在地上,叮当作响。谢槐亭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侧目望,忽然间前厅冲出一个束了一半发,神色慌张,穿着红色衣服的男人。
“放我走!!!”
喜服?
谢槐亭眯了眯眼睛,看那男人眼睛上还有泪,一边往外跑一遍喊着他不要成亲,随后被跟上的婆子挟持着拽了回去。
那婆子跟纸人一样嘴角挂着僵硬的笑,一边对大家点头,一边强硬的把往外跑的男人往前厅拽,嘴里还说着“少爷又在开玩笑了…”
男人用求救的目光到处扫视,路过离前厅最近的宾客,铺上前说你救救我,救救我,随后被那宾客残忍而有礼的放开,施施然微笑说:“裴公子真会说笑。”
谢槐亭皱着眉,在他看来这男人并非智力缺陷,有头脑上的疾病。他的恐惧似乎发自真心,可他师姐哪里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怕成这样?若这结果并非我师姐所愿,又非男人所愿,那乘了谁的意?
他想要起身,又担心树大招风,什么就不清楚便被禁止入内。似乎是看出了谢槐亭的疑惑,旁边人想说些什么,最后又有所顾忌一样闭了嘴。谢槐亭自知探听不出来,借着吃酒醉了的名义说去花园透透风,
希望能遇到裴槿。
*
花园意外地有些荒凉。他走着走着变到了一处废弃的池塘边,此时月亮挂在天上,犹如即将病死之人的脸,周围有些阴冷。
他坐在池塘边将白天看到过的一切串联起来。听闻大婚是两天后,所以总会有机会见到裴槿的。
只是这裴家,怎么处处透着一股诡异和不协调呢?
他望向池塘,月色下水面是黑中泛着淡淡的银光的。借着微弱的光,他突然发现那池旁假山,隐入水的地方,似乎刻着字。
为了验证他躬身向前,谢槐亭伸手入水中默写石头下的字,一笔一划刻的很深…将那没有标点的话拼在一起。
青麟一族,为补天救世。
青色的麒麟是裴氏近似于代表物的东西,但补天救世,会有什么隐喻吗?刻着这代表家训的东西竟隐藏水下,又有何意?
补天,救世,女娲,七彩石,共工,不周山。
但就算这么联系上了,也得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或者因为能推断的方向太多,无法抓准是哪一个。谢槐亭心里很乱,他拿袖子擦干水,沉默的走回迎宾厅。
*
真奇怪啊,见自己许久未归也没人问。虽然大家忌惮无棣之华的身份,可这一家子就像是要做的事情无论被怎么打乱,都一定能做成一样游刃有余,对宾客的自由度很高。
荒谬点说,谢槐亭甚至觉得这不像一场婚礼,更像一个仪式,一个献祭。还是主人自觉不会被打断的那种。
隐约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不真切。一旁的青衣小厮笑眯眯的带他安排了间上房。谢槐亭心乱的关上门,刚打算修整一下继续出门探索,忽然收到了来自顾惜青的,归墟来信。
谢槐亭拆开信封:
见字如晤。
你所说之事,我知晓一二。在父辈的讲述中,七玄是造物始祖意志的化身,大能神创世,沉睡后躯体化作七物,意志化作龙脉,灵气分布之所。
你说的改变时间的应该是时间之轮,典籍上记载它是神之足,分布于边疆风沙之处。料想鸣沙古城主意求回天之术,便因此物件在手,如今归于柳真君保管,并不奇怪。
除时间之轮,七玄还有一物名为九重锁,是大能神头脑化身,可控制他人之行动,想法。便是无棣之华棣华印的能量所在,也在柳真君手中。
另外几件散乱分布,有一朱笔可逆转因果,一刀刃可回归原点,一镜可补天救世,一灵物可轮回往生,还有一大能神心脏所化,名带福泽,传可起死人肉白骨,不灭不伤。
我南海原有七玄之一,即轮回往生的往生之灵,所以归墟总言是灵魂死后到来之所,但今日不可考。
集齐七玄,可拥有大能神的力量,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但这几物极难凑齐,常人有一已十分了不起,不过若掌握在柳真君手里,想来是让人放心的。
南海一切都好,重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你无须担心我,尽管放手做你的事情便好。
顾惜青。
折上信,谢槐亭心绪复杂。时间之轮,九重锁,因果笔。虽然相关描述跟柳玠所言有些区别,但上古之事真实与否本就靠想象,本就难以考证。现在唯一真实可知的是,柳玠手上至少有三件了。
七玄是神的意志,但柳玠本身的意志又是如何呢。回忆原书鸣沙古城柳玠放弃了以城换命的做法,那这一世他有没有做。
谢槐亭脑海里闪过他对人命不在意的态度,在自己面前一个个以惩戒名义杀掉的人或物,可怕的不是他杀伐果断,而是他做这些理所当然,如同接住一片雪花或者踩死一只蚂蚁般不在意审判人命,这一切都不能激发他的负罪感,甚至不能激发他的满足感。
谢槐亭浑身发冷,他活着的认同感是什么,获得自我满足感的方式是什么,柳玠这一世为什么要去南海,单纯的感兴趣吗?那消失的往生之灵最终在谁手里,难道柳玠真的做慈善一样,无所得的帮助人?
他明白有些话顾惜青无法说,那除去往生之灵,那可回归原点的刃,怎的同回顾断人修为的骨刃那样相像。他本以为是跟着柳玠的主角光环所以一路危险但不经意间收获极大,可假如不是无意呢,假如柳玠在有意的收集这些…
那他想做的,是什么?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男主是个好人,可是血海深仇,又没修忘情,没有刻意去超然,他真的能放下血海深仇重新开始吗?他居住的无棣之华,那与他故事相像的情节岂不是时时刻刻刺激着他。
没有人的荣华,不算荣华,他真的能放下吗?
想了半天,谢槐亭心里乱乱的。此番猜测和推理就是将他心里原来隐隐感觉到的不对生生剖开。
也幸好这一趟没有拜托柳玠来,能让自己思考。他另外注意到七玄之物有一跟补天相关,回忆起刚刚在愿意里摸到的石头,上面写着”为补天救世”,又回忆起这裴家诡异的氛围。
先顾好当下,把裴家的事情解决再慢慢看。谢槐亭闭了闭眼,坐在地上吐纳呼吸,平复了心绪。
*
夜晚,冷风猎猎作响。
谢槐亭睁开眼,本就冷色调的房屋,点上灯也只有幽微的光,屋外极静,没有一点声响。他睡不着,刚刚的猜测使得他脑子极乱,又极清醒,思考了一下,他拿起佩剑,吱呀一声推开门。
一路无小厮看守,他发现自己住的上房处处大门紧锁,似乎人人都在睡觉般了无生气。这个夜晚太静了,连蝉鸣都没有,他的脚步声在黑夜中显得极为突兀,仿佛活靶子,给暗处蛰伏的人窥视。
可不能停下,他捏紧佩剑。我已不是当初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了,即便缺乏实战经验,但如果畏手畏脚,一直担心一山比一山高,岂不是失去了挥剑向前的勇气。
大不了还是能跑的,他捏住柳玠给的地点转换符,只要不是一击毙命,他总能逃掉的。
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逛,不知裴府地形,谢槐亭打算仰仗自己的灵感。忽然想到在无棣之华看过的几本书,说槐树通灵,是邪性的东西。自古起名便传与人命运相连,难不成这些也是注定的。
他平复心绪,用翻译古字,射覆一般的想法去感知裴府的灵力洞天。恍惚间他觉得这里蒙着一层黑黑的气,压的他刚一感知就有想吐的欲望。
渐渐的这些黑气之下又变换出不同颜色,似乎象征着不同流派。谢槐亭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一面在心中警告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死,一年又在想,如果什么都不去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无声的念了个平心静气的咒,他攥紧剑把,朝着黑气浓郁,远离上房的地方走去。
*
“归来……”
耳边突然传来清晰可闻,仿佛在旁吟唱的话语,谢槐亭神经一跳,反射般抽出剑向旁边劈去,却只见草木,不见人影。
这叫魂一样的声音,跟夜晚可太适配了,自己现在不就是国产恐怖片里作死进去那个鬼宅,初逢异动,马上要送死的炮灰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万物相生相克,用灵感探路也许也就意味着会被察觉,他强迫自己停下思绪,逼近墙根站住,又往自己身上施放了一个安神咒,才缓缓的舒出一口气。
“滴答。”
头顶传来黏腻的水声,是下雨了吗?谢槐亭皱着眉抬起头,忽然发现自己贴近的墙根顶头,趴服着几个干瘪的,头发所剩无几,不辨男女的怪物。
他们嘴角流出涎水,兴奋的望着谢槐亭,看他抬头,嘴角咧的更大了。
“……”谢槐亭闭了下眼,霎时间借墙的力用轻工飞身至天际,快刀斩乱麻的砍掉了那几个怪物的头。
没有鲜血,如枯尸一般砍掉便化成灰了。恐惧来源于未知,只要看得到,就不可怖,谢槐亭缓缓收了剑,刚刚即便控制声音,却还是有一定声响,他看到前方有人提着灯火愤怒的走过来了,不知为何在这样的夜晚看到活人,反而让谢槐亭有一种安慰感。
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约摸四五十岁,看到谢槐亭后把灯举到他脸前,说:“即便是无棣之华的使者,也不能滥杀无辜吧?”
谢槐亭:“无辜?他们一副被吸干的样子,趴在墙根对我流口水,这是正常人吗?你看他们死了留下尸体了吗?”
那婆子生气了,指着他说:“吸干?活生生的人被你说成这样,还用妖法化灰…可怜我府上暗卫,尽忠职守,也不知道他们是谁的父母或孩子,就这样被你残忍杀害了。”
就那一碰成灰,还有形态,怎么也不是我杀的吧。
谢槐亭冷静下来:“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我看见他们之时已不像人,不如您带我去见管事的,我去说清楚。”
话止于此,婆子却突然拒绝了,摆摆手说:“大喜之日不谈杀生,避讳。有什么事之后再找你算账,天色已晚,小郎君穿的单薄,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
与此同时,他旁边的护卫大爷问到:“不过您为什么到这边来了呢?”
眼睛咕噜噜的朝这边转着,打量着,看的谢槐亭很不舒服,他跟着抱怨道:“夜晚睡不着,出来转转,谁承想就撞见这玩意了,要我说,还是带我见见管事的吧?”
“好…”那大爷忽然答应了,神色诡异的应到“便带你去……”
而后利爪猛的朝谢槐亭这边抓来,他闪避不及,脖子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而后的护卫也都分分拉开刀朝他攻来,一时间刀光剑影。
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非切磋的单打独斗,谢槐亭闪身躲过密集的剑,嘴上嘟嘟囔囔道:“喂喂喂我的剑可不长眼啊,怎么擅自开打了呢,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哦…”
那群人如同没长耳朵一样继续向前,谢槐亭啧了声。经过柳玠的指导,逍遥门的学习,他如今的剑术不说是人中龙凤,也很值得一提了,至少对付几个小卒能如同遛狗般绰绰有余。
看他们如同失了神智一般问不出话,谢槐亭索性打晕了他们,快速结束了战斗。怎么没有提取人精神审问的功法呢,谢槐亭啧了一声,把他们搬到一边,说到:“我还没有随便杀人的癖好…”
动过手之后恐惧消减不少,至少目前情况还在他控制之中。语罢,他轻松的转过身,忽然感到一阵血味如爆炸般喷洒开来。
有人,谢槐亭僵硬的转过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家古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