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各执一词,听着各有道理。
可谢老夫人却觉得谢集远的伤势太过严重,若真如谢渊所说,他只是偶遇救人,一般人顶多打两拳将人赶走,怎会下此狠手呢?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偏见,即便自己没有察觉,那杆秤却总会不自觉地偏移。
看着如今沉稳文雅的谢渊,谢老夫人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反而心中隐隐不安。
她又问道:“你可是将那女子送回家去了?可还能找得到人?若真是如此,我们应将人带来,好好致歉才是,集远与你各执一词,也总要有个证人吧。”
谢渊早料到了她不会信自己的一面之词,自己这个声名狼藉的人与谢集远相比,不用想也知道她会放弃谁。
可谢渊却不打算放弃自己,他沉声回道:“她许是被吓坏了,半路便自己走了,如今我也不知她在何处。”
这样巧。
谢集远又忍不住嚷嚷:“祖母,他跟那女的根本就是一伙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尽管将人找来,我不怕与她当面对峙!恐怕,有人不不找不到人,而是不敢吧?”
谢渊面上浮现出无奈:“四哥,哪家女子遇到这样的事会想大肆宣扬?她本就惊慌失措,无暇顾及其他,这才被我劝走。若是我当时没听到大哥喊你的名字,直接将她带去报官,或许如今我还不必在此自证清白,罢了,打伤你是我失手,可你若因幼时偏见就对我这般诬陷,恕我不能接受。”
谢老夫人听着二人对话,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晦暗不明。
谢婉云来前被爹娘再三嘱咐不许在祖母屋里闹脾气乱说话,于是她老老实实听了全程。
虽然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救了人,做了好事还要被怀疑。
但谢婉云最爱缠着谢濂外出听戏听书,也见识过戏文和话本里的“调戏”,知道这是不好的词,她聪明的脑瓜一下就抓到了重点。
谢婉云拉拉柳氏的衣裳,让她俯下身来,接着吧唧亲了柳氏一口喊道:“娘,这是调戏吗?”
柳氏被她的举动吓得一惊,脸上瞬间泛起红晕。
她眼神中满是慌乱与窘迫,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见几人的目光纷纷投来,尴尬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莫要胡说!”柳氏压低声音,一边轻轻捂住谢婉云的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两个字给捂回去。
她心里暗暗叫苦,这孩子,都嘱咐几百遍让她不要乱说话了,回去非打她一顿不可。
谢婉云挣开柳氏的手,指着谢集远道:“我没胡说,四哥老调戏他的丫鬟,我都见过好几次了。”
“什么?!”
谢婉云摸了一把柳氏的腰再次语出惊人:“娘,这样也是调戏吗?四哥不仅亲他的丫鬟,过年的时候,我还见到他摸彩云姐姐的腰了。”
彩云是谢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谢集远虽然不敢真做什么,可小便宜却没少占,见到个漂亮的就忍不住骚动。
他还以为自己做得隐秘,无人在意,谁知全被爱到处瞎逛的谢婉云看去了。
谢三夫人浑身一软,完全不敢去看谢老夫人的脸色。
她信誓旦旦给谢集远打了包票,却没想到栽在了谢婉云这个不知羞的丫头身上!
谢老夫人冷着脸,看谢三夫人垂着脑袋不说话的模样,就知道平时谢集远私下的德行,定然与她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她到底是老了,这么多的孙子孙女,如今一个个都长大成人,小心思也多了,她本以为在自己的掌舵下,谢家这艘大船即便有些晃动,整体还是稳固的。
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谢家不能有一丝的松懈,本来只老三一个就够让自己头疼的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地敲打,好在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可谁想到如今他儿子却有样学样,竟也是个不成器的。
看来对三房,还是要时刻给他们收紧皮才行。
谢三夫人满心疲惫:“集远做出这等丑事,本是该好好教训一顿,可你出手这样重,也实在过分了些,祖母今日罚你跪三日祠堂,你可认?”
谢渊对此毫不意外,他双膝跪地,声音沉稳坚定:“阿渊认罚。”
谢三夫人听到结果虽不满意,谢集远伤得都下不了床,谢渊却只用跪几日祠堂,这哪里能比!
可他们错失良机,无法翻盘,只能希望谢渊在祠堂里被列祖列宗好好教训一番,最好能将他吓个半死不活,精神错乱!
谢集远这次本没做什么,却被谢渊狠打了一顿,谢三夫人还以为能让谢渊再挨一顿家法,谁知却被谢婉云将他本性抖漏出来了,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因谢三夫人先声夺人,散发了谢渊无故打人的消息,谢老夫人又不想谢集远这事闹大,最后只能以谢渊本想制伏歹人,却失手认错了人草草结尾。
谢濂和柳氏不服,这样的说法对名声不好的谢渊来说不仅算不上解释,可能还对好不容易才让过去平静了几年的谢渊又重回议论之中。
谢老夫人已下定决心,这事就到此为止。
就算谢集远是真的做了什么,他如今也算得到了惩罚,而谢渊伤人也是事实,她不能让三房和四房因此闹起来,于是就算他们两家对这个结果都不满,谢老夫人只能强硬表示,这事到此为止,若日后再被她听到什么风声,她绝不轻饶。
无力改变现状的谢濂夫妻俩只能急匆匆赶回家,给谢渊准备些吃食和衣裳过来,怕他跪这几日病了。
谢家的祠堂位于主宅后方,从谢老夫人的院子穿过去很近。
这座高大精美的建筑供奉着谢家历代的牌位,带着令人敬畏的庄重。
谢渊站在堂前,身后领路的仆妇下一刻便关上了院门,只剩他一人独自面对着堂上冰冷的牌位。
他仿佛又看见那年不过四五岁的自己,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站在堂前,不过点支香,也会被众人夸赞。
而如今,他再来到这里却是惩罚。
谢渊嘴角极轻地一勾,撩起衣摆跪在拜垫上,心中不屑。
这座宅子的活人他都不怕,还怕这些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