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沿袭了师长的弊端,青青幼苗的长势有些歪。
“给我的?”
从昌府领回扎彩坊就没主动说过一句话的少年,忽然开口,听在齐天申耳里,无异于惊天大雷,平地一声响。吓得她就差当场给人毒哑。
长久未开口的少年,嗓子眼含糊发出的响动,组合成干涩的语句,有如在一口枯竭已久的枯井里打捞泉水,拽着粗糙的绳索拽上来的空桶,半道贴着石壁来回晃荡,敲打人的耳朵。
“对,给你了。以后就由你负责。”乐于甩手不干的齐天申,拍拍少年肩膀。
责任的交接脱手成功,并不等同于就能轻松。
祁夜良抱着被塞到他怀里,仍旧只顾着啃芙蓉糕的小孩。女娃娃不哭不闹,乖巧地坐在他膝上,两颗眼珠子都要钻进新出炉的糕点里边。
少年深黑的瞳孔一点点明亮,如晦暗无明的长夜里,有人手持着炽热的火炬,点燃郁抑不申的篝火。
长期压抑的心绪化为颠沛流离的流浪人,在仅有的光源周围,互相拽着手起舞,他们欢呼雀跃,他们激情澎湃,统一默诵着阴涩难辨的语言,中心燃起连天的烽火。
齐天申看得暗自心惊,下意识伸出手要碰被转了两次手都不晓得的孩子。
“啪”地一声,将其视为进击的祁夜良,出手反击。赫然是把刚接过手的女孩圈进自己的界域。
他遵从内心想法,毫不迟疑地拍开救他性命,传道授业的恩师,单手抱着解裁春,往后退了三大步。像护食的孤狼,到嘴的肉骨头,绝不可能松口。
好吧。齐天申收回手。
好歹长出了攻击性,是对外界刺激有反应的预兆。比原来半死不活,一心赖在角落扮演蘑菇,根据毒害每个来店的顾客的死样,不要好太多。
眼下的情况一石三鸟,既解决了她的心腹大患,又有利于疗愈祁夜良封闭的心灵,不好处理的女童也有人负责看护,在场的大家齐齐受益,何乐而不为?
如齐天申的预料,祁夜良是个极其省心,且出息的孩子。
小小年纪,十分争气,扛起扎彩坊的重担。浣洗晾衣,下厨炒菜,收拾家务各项活计,样样能干。三人的每日伙食、洗漱烧水、清洁衣衫,也全是他在干。
在外帮着她看铺子,扎纸人,在内带痴傻的女娃,养得白白胖胖,腰围还比他自个宽上一圈。
祁夜良自己穿得单薄,反给解裁春套成一颗滚圆的球。尽往吃喝住行上抠搜,全补贴到女娃娃那头去了。
“这太过分了吧。”
齐天申端着徒弟给自己舀的半碗白米饭,瞅瞅跟前摆着的一道清炒豆芽菜,表面就飘着几点油星子,再看看解裁春面前摆着的,三圈不重样的大鱼大肉,发出抗议。
“小满还小,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蛋奶,会变聪明。”祁夜良一个劲给解裁春碗里加肉,满到足足堆到有两个碗高,还跟看不见似的,死命往上垒。等吹凉了,再一口一口喂到孩子嘴里。
“你这是封建迷信。”
哦对,扎彩坊里有解裁春特制的碗筷、浴桶、洗漱工具等等一系列用品。其余二人都没有。全是祁夜良掏钱给解裁春添的,且隐隐有盖过师徒两人物品的势头。
在扎彩坊里,关起门来,大伙看不见,也就罢了。出门在外,祁夜良依旧毫不收敛,大有越演越烈,让带他出门的师父丢脸丢到姥姥家的状态。
有一回,出手阔绰的顾客,大办白事,邀请齐天申上门。
本着不吃白不吃,能吃一顿是一顿,正好省一顿饭钱的心理,齐天申不仅自己上门,还要领着徒弟和寄养在家的娃娃上门。
客人宴请的清蒸鲈鱼、坛上八珍,祁夜良自己舍不得吃上一口,全喂了只知道张口的女娃。
整个宴席上没动过一次筷子,祭祭空空如也的五脏庙。光顾着照理坐在腿上,挣扎着要闹腾的解裁春。
假装不认识这两人的齐天申,躲到西南角的坐席上,大快朵颐了一番,才抽出空闲来思量。
她远远瞧着,判断是变相的移情。
或许联想到他早死的家人,故将管控范围之物,错认为了不必再做割舍的珍品。
短期内能辅助阴暗的内心强大,将温情的光芒播撒在他人那。过了衡量的度就过犹不及。越从旁者那儿吸附温度,越容易引火自焚。
灼烧自己的同时,也会焚毁旁侧的物事。
幸或者不幸,齐天申又一次预判准确。
一时兴起领养的孩子,出息过了头,连办坏事都心思缜密。连最后杀死她,都出色到不留一点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