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喜房门被暴力推开。
带刀侍卫开道,跨进来一双湛蓝色高靴,后边跟着四个身材强壮的仆妇,一溜串粗使丫鬟。可不正是她的好公爹——温孤怀璧。
威风凛凛的老爷,在堂中就座,凛冽的眼风一扫,识眼色的忠仆就替他开了口。
“还傻愣愣地坐在那做什么,还不尽快过来奉茶!刚过门的新妇,昏定晨省,礼法孝道,全抛一边了?竟敢目中无人,瞧不见尊敬的公爹!肚子还没揣货呢,就敢这怠慢尊长!”
这一行行,一摞摞,响亮得堪比点着的鞭炮,解裁春大开眼界,就差给人鼓掌了。
若她真是温孤家,不对,费家,也不对……
他们有没有私底下商量好,是跟谁姓?总之,假若此方境界为真,她是刚入门的小媳妇,出生贫困,指不定要被这吃人的大宅,吞到连骨头渣都不剩。
闲氏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二皮子。戴着面具顶会装,显真性情不做人。
演戏嘛,谁怕谁呀。解裁春放下甜果,假装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低眉顺眼,顺从地给人端茶倒水。
反正她给那么多逝者都倒过了,也不缺这一两回。
活人受不受得住,是二说。
“岂有此理!侍奉公爹,竟敢不跪!”
捧着杯子递过去的手,被仆妇举起的木板,狠狠拍中。解裁春腘窝被人用力一踹,当即屈下身来,跪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那一脚是存心要她骨折腿裂的。
解裁春手背吃痛,双膝疼痛,装着茶水的茶盏从手中跌落,温孤怀璧眼疾手快,左手稳稳捞住了,举起来,从她头顶倾倒而下。
温热的水流沿着面额,滚到下唇。几滴浸入了口中,是梅子味的。
温孤怀璧见状,眼眸一深,右手扯住她手腕,把人往他胯间一拽,冷肃的面孔终于浮现出一丝欣慰。
人悠悠慢慢地开口,“何必行此大礼。”
还在那假惺惺,这些仆人不就是你内心想法的化身?被被拍中的手背,疼得一下抬不起。解裁春心底愤恨,还得克制住把所有人都砍了的冲动。
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没人能够设计陷害她丧失唢呐匠的职能。
冲动是老虎,她得先把老虎关在笼子里。
有什么账,出去了再清算。
在儿子新婚夜,拉住儿媳妇手腕,逾越男女大防的老爷,温孤怀璧。他食指、中指、无名指微微弯曲,在解裁春腕部显形的青筋处,缓缓摩挲了两下,揉得她汗毛竖起,忽而冷下脸来,喜怒不定。
衬托得他本就不苟言笑的形象,如一座巍峨的高山,随时会滚落下足以压死人的重石头。
他拧着横眉开口,一字一顿,像咀嚼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你的守宫砂呢?”
守宫砂?
太过陈旧、腐败的字眼,挑动着解裁春隔绝人寰的神经。她在记忆的库仓里翻翻找找,终是从犄角旮旯里提炼出对应的文章。
守宫砂,顾名思义,守宫和朱砂混合而成的秘方。
守宫是壁虎的别称,掰开壁虎的嘴,填充进大量朱砂。丢进药罐里,捣碎、研磨,流出鲜红的汁液,点在未出阁的少女手腕上,经久不褪色。一旦女子初经人事,就自动脱落。
是一类盛行的方术,和初夜必当要见红,否则就是□□□□一般,是医女们屡禁不止的谣言。
可笑的是,不论民间、宫廷都有大把人信奉,乃至于磅礴的民意裹挟了缄默的真理,自此载入难素之学。
都是虚头巴脑的事,修仙之人阅历过丰的弊端就此显现,尽通晓些千奇百怪的门窍。
解裁春都考虑起了到底要找神婆来驱邪,还是让神通广大的医女们,扎他个几百针,治治他脑子里那些摇一摇,直晃荡的歪门邪说。
“你没有守宫砂。”
温孤怀璧手长脚长,身阔得似横渡两山的铁板桥。过度优越的身量等鞋往人群一站,鹤立鸡群。上半身前倾,俯下身来,高阔的鼻梁在她面颊打下一侧阴影。
“未入门即失贞,粗鄙不堪。做人没人样,做节妇也不堪,百无一用。”
你再骂,就把你自己丢在画轴里。
解裁春牙咬得紧,面上就越是带笑。砸在地面的膝盖火辣辣的,大约是磕青了。都想撇下这作妖的大师兄,自行挑个出处,和费清明一同寻求出路。
温孤怀璧看着好声好气,实际反复无常。究极会变脸,一招吃遍天。
受命于唢呐匠给随水峰的恩德,对她有求必应。师门一下达指令,便是恩情也忘了,相处之谊也抛了,一出手直取她咽喉。
瞧着温文尔雅,实则刻薄寡恩。出招拿捏人七寸,尽往死里整。
这不,一入门就给她一个下马威。废了她一只手不说,还果断踹伤她两腿,变相封住她的行动能力。
解裁春就差给他翻白眼了。
“不服气?”
温孤怀璧看出解裁春隐藏在得体外表下,一身反骨。面上笑得再甜,胃部吃不准分泌什么腐蚀性的毒液。他打个盹的功夫,就能扑上来,把他给咬碎了,也不谨慎着贪心过度,嚼不下,吞不住,崩坏了牙口。
他单手扣住解裁春的嘴,卡住她下颌,强迫她张开口,检验内腔大小,“你都舍身给了谁?和你一般不入流的街坊邻居,哪家灰头土脸的情哥哥,或者不上面的二溜子?”
“你们在哪里办的事,蛙田、池边、草丛内?和一人,还是两人,还是甭管是谁来都成,主打一个来者不拒,宾主尽欢。自顾张开腿,掰开膝盖,神思不属地向每一个过往行人谄媚讨好?”
“到底是个没脸的下里巴人,伤廉愆义,随随便便处个汉子就能跟人钻草垛、进林子。”
解裁春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做纤长的苏式面条,拉没个止尽,“没有的事。”
她眨了眨眼,按照发展情节,扩展自己的身世背景。
“公……”
好羞耻的叫法,解裁春卡了一下,假意成以为扭扭捏捏的小媳妇。
“公爹说得对。我们十里八乡全是穷乡僻壤,没听过守宫砂的说法。自然比不上城里尊贵的贵族小姐,尽攒些气派、清洁的说辞。”
“还望公爹见谅。”
“你这么说,倒是我冤枉你了。”温孤怀璧盯着她的嘴,打量着她的檀口一张一合,如炬的目光直往内部的咽喉钻。
解裁春伏小做低地告了饶,他照旧不假辞色,不依不饶,她都想坐到他脸上去了。
被拽着的手腕,扯着肩骨,牵累筋肉,隐隐抽痛。形势比人强,唢呐匠岂能跟剑修近距离单打独斗。她软了声调,渐渐低下头来。
“儿媳不敢,公爹说的都对。谢谢公爹不吝赐教,儿媳自当铭记在心。”
“那,你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咯。纵然小门小户出身,成不了体统。对自家闺女的训诫理应到位,只有管事嬷嬷教育过。”
全然忽略农家小村,养一大家子人都吃劲,何况雇佣一个外来人分发工钱。
单以他的认知为真,旁人的贫瘠为下等。温孤怀璧叉开腿,不由分说地按下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