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色清冷如霜,洒在环州的小院,映得满地银白。院子里张灯结彩,桌上摆满了月饼、瓜果和一壶温热的桂花酒。难得贺祈安也在环州,我们便邀请上他一起过节。
“难得中秋,生辰宴,今夜不醉不归!”贺祈安举杯,笑意盈盈声音爽朗,“顺带讲讲安桥以前的事儿。”
贺祈安不急不缓地讲起军营里我不知的趣事,尤其是宁安桥那张臭脸闹出过的喜剧,逗得我笑出声。我仿佛隔着遥远的时光,见到了曾经孤身一人坐在荒漠里喝孤酒的人。宁安桥虽不多言,但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见我笑,眉目舒展稍稍勾起唇角。
院子里笑声不断,月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星辰在摇篮里睡得香甜,偶尔翻个身,发出几声梦呓,更添几分温馨。
贺祈安忽然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仰头望着月亮,大声道:“今日中秋兼生辰,不如我们来对诗助兴!”他说完,转头看向我,眼中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楚风,你先来?”
我笑着摇头:“我哪里会对诗?你还是找宁医师吧。”
贺祈安淡淡瞥了眼宁安桥:“算了,我怕待会有杀气泄露。以前叫他跟我们喝酒,喝到最后连针都拿出来了。二话不说就要扎我们,太可怕。”
我哈哈大笑,摆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宁医师的性子早被星辰给磨没了,放心。”
宁安桥没有否认,闷闷哼了声。
“上一个把他性子磨灭的人,还是三弟。”
宁安桥顺着贺祈安的话往下接。
“我不记得被三少爷磨炼过性子,你说来听听?”
“你的酒量还是三弟天天拉着喝练出来的,会不记得?”
贺祈安语气轻松地应着,眉目间却突然沉着郁色。我思索再三,还是问出了盘桓在心的疑惑。
“从刚才起二将军就一直说今日既是中秋也是生辰宴,莫非——”我看向宁安桥,“是宁医师的生辰?”
“不是我,是三少爷。今天即是他的生辰,也是他的忌日。”
“可你冬天的时候……”
“那时只是想找他喝酒罢了。”
须臾间,两人脸上的表情浮现出强颜欢笑。
“贺家已经好多年没一起共度中秋了。”
我第一次看到贺祈安伤心的模样,一同当初贺祈骁给我讲述三弟逝去前的故事的表情。
他们,都很想念他。
酒过三巡,贺祈安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宁安桥,声音压得很低。
“大哥召集所有人即日回营。”
宁安桥眉头微蹙:“出什么事了?”
“嗯。”
不必多言,此事必定非同寻常。
宁安桥沉默片刻,心中已有定夺,转而看向我,“我同二将军回营,你和星辰留在环州。”
“不行!我好歹也是被发配到这儿的人,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没等宁安桥与我对峙,贺祈安淡淡道:“楚风也一起回去。”
接下来他说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夜的宁静。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公主在和亲途中逃婚了。”
我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酒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宁安桥的目光骤然一沉,却没有说话。
“已经找了七日,仍旧下落不明。西北地区都翻遍了,凭公主一人之力,绝无可能逃得无影无踪。大哥推测,定是有人暗中接应,将她带走了。”
公主名唤赵清漪,是当今皇帝膝下唯一未出阁的女儿,自幼聪慧过人,深得圣心。生得明眸皓齿,仪态万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兼性情温婉,素有“汴京第一才女”之称。
此次和亲东凉,本是两国交好的大事,却未曾想,公主竟在途中悄然离去。好在事发地距离定边军只有几十里路程,送亲的使臣迅速通知贺祈骁连同一齐寻找公主。几日过去,毫无音讯。
贺祈安继续说道:“东凉的使者下月一日就到定边军,大哥已经焦头烂额,消息一点都不敢泄露。现在紧急召集所有人回军营,准备应对。”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得跟我一起去。”
我抬头看他,心中隐隐猜到他的用意。公主逃婚,东凉使者将至,定边军此刻如同一根紧绷的弦,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两国争端。
至于我能排上什么用场……毋庸置疑。
将军营。
贺祈骁说和单独谈谈我,遣走了所有人,只留下我。
“我曾有幸见过公主。”贺祈骁认真端详着我容貌说,“虽说没有完全相似,但足以以假乱真。公主德才兼备,贤良淑德,你……应该没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东凉人根本没见过公主。”
“大将军是要我……”
“现在还没有确定。”他打断我,“护送公主和亲的史丞相正在赶来,等他到了,再作决定。这是不得已的办法,也可能是……最后的办法。我觉得有必要先告知你,好做心理准备。欺瞒之罪,可不止是杀头这么简单。”
我知道,毕竟那欺骗的可是东凉皇帝,拓跋枭。
贺祈骁转身走向帐内一侧的武器架,架子上整齐地陈列着各式兵器,刀剑寒光闪烁,弓弩沉稳厚重。他的脚步沉稳,停在架子前,伸手从最上层取下一把匕首。匕首的刀鞘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隐隐透出一股冷冽的气息。他握在手中,指尖轻轻抚过刀鞘,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记忆。随后,他转身走回我面前,将匕首递了过来。
“我们贺家每人都有一把印着祖先图腾和姓氏的匕首。这一把是我三弟的,他曾将匕首送给了他的挚爱,一位身世不明的姑娘。三弟死后,这把匕首跟着那姑娘一起离开了开封。说是离开……其实是消失了。某一日,匕首突然出现在贺家,连同一封信笺。信上说,三弟被埋葬在一片花海,却没说在哪儿。现在——”
他突然与我四目相对。
“该物归原主了。”
“……”
我接过匕首,忐忑不安。
“我不明白大将军的意思。”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的,关于我三弟的故事吗。”
“记得。他本要与公主成亲,成为驸马,却因为爱上了一位平凡姑娘,最终……在成亲当晚,也是他二十岁生辰那晚,死在了贺家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