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庚,贵客到此,不能没礼貌。”
陆庚向来以混世魔王闻名,寻常正经人看到他,不叫他声“小兔崽子王八羔子”,已是颇有礼节,能以这种温和语气称呼他,上天入地也只有一人。
“哥!”陆庚笑意盈盈地回头。
那人负手立于青石阶前,素白锦袍,墨发以金冠高竖,腰间佩剑流光溢彩,除去年岁大些,模样与陆庚竟有八九分相似。
虽顶着差不多的脸,可兄弟二人年岁气韵皆是不同,一个君子一个流氓,站在一起也断不会弄错。
他朝陆庚温柔一笑,道:“小庚,过来。”
陆庚颠颠地跑去,一头扎进他怀里,恶人先告状,在他耳边嘀咕。
祁官鹤自然也不会呆站在原地。
两人默契十足,一起缩到陆光济身后。
虚怀山五名玄衣修士按下剑头,自空中落下。
几人皆是发冠高束、仪容端肃。
陆庚这才注意到,这几人都是清一色的面瘫脸。
为首那少年上前拱手,动作一丝不苟:“陆道友。”
陆庚飞快扫了他一眼,心里赞叹:“好正的一张脸。”转念一想,“这么漂亮的一张小脸蛋,长在个男人身上,还是个脾气这么臭的男人,真是可惜。”
陆光济回以一礼:“代掌门客气,近日门内琐事纷杂,诸位道友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海涵。门内已备好客房,茶点皆有,诸位请自便。”
黑衣少年似朝他身后的瞥过,目光空无一物,却像是根本未将他入眼,抱拳,告辞离开。
被他这么硬生生地无视,陆庚心里更加不爽。不等几人走出几步,便冷嗤道:“不花银子的住处,小掌门千金贵体,不知住的惯否?”
黑衣少年只脚步微顿,似是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
祁官鹤欲哭无泪:“陆兄,他们还听得见——”
陆庚:“他若是听不见,我还不说了。”
祁官鹤飞快看了眼一旁的陆光济,却见他并无异样,仍旧挂着温和无奈的笑,甚至摸了摸陆庚头顶。
“行了,你舟车劳顿多日,可要去歇下?你若是不喜欢他,便去我那住。我还在屋里放了暖炉,若是还缺些什么,尽管和兄长说,现在不比家里,有什么委屈定要说出来。”
陆庚又一把抱住他的腰,感动道:“哥,还是你待我好。”
祁官鹤忍不住心道: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轰!”
丈二红缨枪砸进青石板,陆庚捂着头滚出三丈远。
归鸣师姐从空中落下,劈手揪住他耳朵:“懒了十几天还不够,到了地方还不抓紧修炼,在家丢脸不够,你还想把脸丢到这?”
陆光济上前想拦,却被指了鼻子,“还有你,都是你惯的,老四不是早就到了吗?人呢?是不是又在偷懒!一个两个不学好,净学些招猫逗狗,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哥,救我!”陆庚踮着脚龇牙咧嘴,“这女的八成疯了!”
“放屁!”归鸣甩开他耳朵,九节鞭“啪”地抽碎半块山石,“给你半柱香滚去补功课,否则今晚别给老娘吃饭!”
陆光济劝慰道:“归鸣师妹,庚儿和清风才多大,何必逼得这么急?况且天下也不是只有修炼这一条路。”
归鸣冷笑:“这话轮得到你来说,以为人人都像你?你是天才、是天之骄子,我说不得。陆庚那性子,不抓紧修炼,等到来日惹上什么不义之徒,我看你能护几时?能不能护得了!到时候大家干脆一起死了干净!”
陆光济皱眉:“师妹,何必说得如此难听……”
陆庚一拍双手:“哥、二师姐,我去找四师弟!”
“站住!”
陆庚头也不回,拉着祁官鹤,撒腿便溜。
穿过朱漆大门,跑进正心宗内。
天光顺着金瓦洒入,树影投映红墙。
沿着石阶跑了一路,确定后头无人跟来,祁官鹤抹了把汗,气喘道:“她是不是修为比不过大师兄,就经常拿你撒气?”
陆庚想了想:“还好吧,鸣师姐对谁都这脾气,一视同仁!”
“我看她就是个疯子、虐待狂,”祁官鹤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去演武场修练?饶了我吧,好不容易有机会告假,我爹都没撵我练——”
陆庚邪笑道:“我是那种人?你先去找个好馆子,我去叫上我师弟,咱们山下会和,带他见见世面!”
*
正心宗演武场坐落于云崖之上,边缘立着蟠龙柱,柱身泛起金红流光。
数百名弟子随晨钟声列阵而动,衣袂翻飞间如浪起伏。
陆庚一眼就看到排在最后一列的少年。
少年不过八岁年纪,手中却握着有他两人高的长枪。
那枪完全不趁他的手,以至他的每个动作看上去都分外滑稽。
这少年就是小破观的最后一个弟子,他的小师弟,名为季清风。
他师父奉月老道最爱做的,便是游历各处,顺便捡小孩。
收了陆光济后,第二年,就从外头捡回来个女流氓。
这小流氓,名叫越贱女。
陆庚曾听兄长说起,这丫头出生不详,但在武功上极有天赋,脑子更是好使。
那些繁琐拗口的生僻文章,她只是在私塾外偷听一二,便比那些世家公子学得更快。
只可惜,她当时是溜进私塾偷馒头吃。
被逮到后,打了个半死。
世家子弟满口仁义道德,真看到家丁打一个乞丐似的小姑娘时,一个二个连屁都不出声。
这馒头哪怕是喂狗,也不可能给她。
她的手被踩断,馒头滚在墙角。
在她奄奄一息时,奉月老道正巧化缘到此,就把她捡了回去。
渡她做了女冠,还她改了名字。
越归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