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本可以葬身火海时,她用尽全力把烂醉如泥的自己背出了火海。
明明他刚刚还让她滚,骂她卑贱,骂她不思进取,怀疑她将自己这副不端不正、辱没家风的模样传去了外面……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发泄情绪,知道他真面目的人,只有她。
可是,她居然不计前嫌,把自己救出了火海。
然后,又转身折返。
沈徊玉怀疑她想寻死,虽然没什么力气,还是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
小疯子坚持要冲进火海。
她说:“少爷送我的簪子,还在屋里。”
根本没有什么他送的簪子,是他恶意改造了她爹娘留下的遗物,明明当时还把她气红了眼。
她就是想寻死!
因为刚刚自己骂了她,打了她,她想寻死!
如果没有喝那么多酒,沈徊玉不至于握不住一个同为凡体的女人的手,但他喝了酒,就是没有握住,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了那具单薄却决然的身体。
城防司和沈府家丁灭了一夜的火,最后他的院子连同半个沈家,被烧的面目全非。
焦黑的残桩下,混着灰烬的一堆齑粉中,是那只被沈徊玉改造过的竹木簪。
没有竹,没有木,只剩下他后来装上去的一颗血玉石,没有被火烧尽。
……
沈徊玉又被这样的噩梦惊醒了,他猛然睁开双眼,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急促喘息。
雁岚坐在火堆那头,看了眼双鬓被虚汗浸湿的沈徊玉。
“沈少爷这是做什么噩梦了?”
沈徊玉慢慢平复过来,眸子里仍是惊魂未定,他以手覆眼,揉按着两边太阳穴,思绪混乱跳跃,但意外的没有忽略雁岚的问话,回答道:“梦见了火,和一位故人。”
火,和故人,是噩梦。
雁岚嘴角的一点笑容僵住了。
她调整情绪,语气漫不经心:“这么可怕吗?汗都出来了。”
细论起来,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他和雁岚也没到那种能够秉烛夜谈的关系,沈徊玉不知怎么回答,等心绪稍微稳定一些了,他就想起雁岚先前的话。
“你怎么会知道温家家传阵法?”
他知道是因为他亲眼看过那本书。据小疯子说,那是她从温家废墟里翻出的一本残骸。里面有些阵法的确残缺不全了,但封皮上清清楚楚写明着,那本阵法全书是温家私传。
外人很难知晓吧?
莫非……
他心中疑虑刚起,就听雁岚说:“温家灭门案听过吧?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在司妖监案宗里写着呢。那阵法也被幸存的温家人复刻留存下来了。”
沈徊玉手一紧:“温家还有幸存者?”
雁岚说:“不算幸存,救出来没几天也死了。”
沈徊玉眸光暗下来,“倘若温氏还在,如今也不会妖邪横行。”
温氏炼妖,曾将无数妖族炼化成“人”,教化众妖通人性,明事理。
温家炼妖仆,为百姓谋福,为社稷谋生。炼妖兵,随大军出征敌国,为大汝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
只可惜,这一脉传奇氏族,最后竟落得被妖邪反噬,屠戮满门的凄惨下场。
雁岚收紧袖口,又挽起衣袖,频繁做着无意义的小动作,看起来心不在焉。但在沈徊玉提起温家时,眼中的汹涌戾气如同沸腾的水,几乎快要溢出。
她说:“温家灭门是人祸,不是妖祸。”
七月十八,也是温家被灭门的那一天。
二十七口人命,一夜间成为了死尸。
温家所有的上品境、次品境……甚至包括世间为数不多的几个圣品境者,死后连体内的念力都被吸纳得干干净净,失去念力的尸首化为枯木干尸。
妖邪用温家人自己的伏妖阵法将他们困在宅中,残忍杀害并夺其念力后,放了一把火,烧尽了温家大宅。
这是当年司妖监给出的结案结论,合情合理。
温家世代炼妖训妖,与妖为伴,却百密一疏,被教化了一辈子的妖邪反噬报复。
那些可怖的死状,只有可能是妖邪所为。
所有一切盖棺定论,没有疑点。因为那场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把温宅烧得连渣都不剩。
二十七具化为干尸的残骸,也被大火烧成了焦碳。
朝廷的增援赶来,一个小兵被眼前焦尸遍野的场景骇到,不慎踢碎了脚边不知生前是谁的身体。
一碰就碎的尸体在阵阵马蹄声下被震碎成遍地残渣。
无法收尸,只能原地掩埋。
朝廷感念温家的贡献,命人将整个温宅修成了一座坟冢。
并请高人布下阵法,为二十七条枉死的人命念往生经,七七四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