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光路在世纪末的暮色中喘息,砖红色的老骑楼与贴着白瓷砖的新商铺犬牙交错。街边录像厅的霓虹灯管漏着暗红的"镭射影碟"字样,玻璃橱窗里港片海报上的周润发叼着牙签睥睨众生。三轮车夫蜷在"钟水饺"招牌下啃锅盔,油渍顺着皱纹渗进藏蓝中山装的领口。五金店门口的铁皮桶堆成小山,泛黄的《还珠格格》挂历在风里哗啦翻页,小虎队的笑容被雨水泡得发胀。
九十年代中期开始的企业改制,在平安老家滨城早已如火如荼。但这里国营百货公司的玻璃柜台却还是蒙着灰,售货员织毛衣的竹针与算盘珠子的脆响合奏,对面新开的肯德基橱窗里,穿校服的孩子们正踮脚数着全家桶里的鸡翅。突突作响的嘉陵摩托碾过坑洼路面,后座绑着的长虹电视机纸箱上,"红双喜"烟壳被震落,飘进街角算命摊的铜钱阵里。音像店飘出《心太软》的旋律,混着串串香摊子翻腾的麻辣鲜香,在公用电话亭的塑料罩子上凝成油汪汪的雾气。
这几天,为了应付公司雇佣的第三方产品铺市率抽查考核,平安拿着理货员绘制的MAPPING档案也在检查市场。毕竟这是他调到西南区后第一次面对的新品卖进标准考核。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丝懒散,可能99家都没有问题,但就这一家存在弄虚作假出事,导致公司对自己工作态度和诚信的质疑。特别不要成了特殊时期下销售部与市场部责任推诿的牺牲品。
平安刚下车,靠近新光路成都大世界,就看见NIMO和SHILREY亲如姐妹般手挽手在一起。SHIRLEY是ERIC的销售助理,同时也负责公司西南区域办的行政工作。SHIRLEY生于成都西郊国营纺织厂家属院,父亲是车间主任,母亲在厂办幼儿园当保育员。高考那年恰逢纺织厂改制,她握着西华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父母"女孩子读师范最稳妥"的叹息中,毅然自己将志愿改成了国际贸易专科。
她总梳着服帖的波波头,发梢染着九十年代末流行的栗子棕,刘海用粉色塑料发卡别成月牙形。鹅蛋脸透着川妹子特有的水润,柳叶眉下是双总含着笑意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下垂的模样像极了日剧《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她工作时还爱穿米色收腰西装套裙,人造珍珠项链坠在锁骨中央,走起路来黑色中跟皮鞋叩击地砖的节奏,总比公司打卡机快三秒。办公桌抽屉里永远备着虎标万金油与雅芳润唇膏,能把ERIC龙飞凤舞的会议纪要誊写得如同铅印文件,却也会在茶水间偷蘸威士忌兑进冰红茶,对镜补口红时哼《千千阙歌》的调子。
平安看见她们走来刚想招呼,只见一个壮实的年轻汉子也正迈步过去,也走到了她们身边。嬉笑颜开,面带几分讨好的神色。平安的直觉肯定是传闻中那个于小伟:他站在天桥下像块淬火的生铁,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嵌着两道浓眉,下巴泛着未刮净的青茬。红蓝格纹衬衫扎进Lee牌牛仔裤,人造革皮带扣上"富贵花开"的浮雕被磨得发亮,外罩的黑色皮夹克领口沾着星点油污,袖口磨损处露出灰白线头。特别是脖颈上小指粗的金链子,随吞咽动作起伏,坠着的翡翠观音贴着汗津津的胸膛。
平安刚想扭头避开,不想却是被SHIRLEY看见,一嗓子喊过来,也是无奈的只好走过去。
”嗨,这么巧!,NIMO你不是去红旗连锁总部确定堆头数目位置的吗?怎么跑这来了?“。平安以上司的口气微笑的询问。
NIMO作为城市主管,主要让她负责本地的大型连锁现代通路,而一些国际卖场牵涉到全国性的贸易合同条款的落实,因此都由平安自己直接对接本企业总部以及当地卖场落实。但整个城市现代通路的每月指标完成及汇总还是统一由平安处执行呈报。
”是我想让NIMO陪我到商厦来买几样化妆品啦,咱们是做销售的,时间总是自由些,可以做到公私兼顾不好吗?”SHIRLEY微笑的替NIMO解围。
“VENCENT你好!我是于小伟。过去也是一起的同事。刚好今天这么巧跑一条线,就顺便一起和NIMO拜访客户了。”于小伟伸出手面带几分讪笑。
“久仰大名,还要多向你学习。”平安握住了他递过来的那只手,倏忽感觉两个男人间莫名的有些较劲在握手。平安的目光没有与他对视,只是将眼光落在他脖子上的黄金项链,眼露出几分笑意。
”小伟,你开车先送SHILRY回办公室吧,我陪VENCENT一起去检查下货架。”NIMO说完,径直转身,平安向SHIRLEY点点头也转身离去。
平安与NIMO一起核对了几类产品陈列的层架,记录的排面宽度。检查了产品是否按先进先出摆放的位置,而后向驻场导购考核询问了几个产品购买的标准话术演练,此时已是中午时分,于是两人找了家担担面馆坐下午餐。
担担面是中国的十大面条之一,也是四川的特产小吃了,面条细滑,主要佐料有红辣椒油、芝麻奖、肉末、川冬菜、芽菜、花椒面、红酱油、蒜末、豌豆尖和葱花等,口味油香麻辣,比较适口。平安为了更加能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也是打算从味觉上作为自己的一个突破口。
“STEVEN家我去过了,他非常的消沉。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可能你也帮我劝劝他。”在周围一片面条吮吸声中,NIMO首先打破了与平安之间的沉寂。
“我是这样理解的,”平安用筷子轻轻的拨开浮在面上的辣油,“作为第三方朋友,把自己价值观强加给人,忽视他人感受,虽是好意,可别人尽情哭泣时还是不要去打扰吧。哭着吃饭的人是可以活下去的。他现在很丧,只想行尸走肉活着,无需批评他的极端,消极的丧有时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很多时候,旁人的关我屁事也是对人的一种美德。但你作为当事人,必须跟他交代清楚,这样于人于己都是好事。”
平安想转移下话题,于是笑着说:“于小伟脖子上的黄金项链好粗啊,真不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