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嬴政正在闭目养神,扶苏则是靠在父亲身上耷拉着眼睛。
走亲戚真是个累人的活,尤其是一天走四家,扶苏迷糊地想着,他有点理解二十一世纪的父母了,白天让孩子们疯跑消耗完体力,晚上才能乖乖睡觉。
忽然,背上被一张大手轻轻拍了两下,扶苏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抬眼就是父亲关切的眼神,柔和的声音:“你今日并未午睡,睡罢。”
爹啊,你把你儿子吓醒了。
扶苏往父亲怀中蹭了蹭,十月已经挺冷了,出门穿的都是厚衣裳,只能感受到光滑的布料。
嬴政本以为长子是要靠在他身上睡觉,没成想他埋在自己怀中呜呜咽咽一阵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嬴政低头去听,口中问道:“不困了?”
本来挺困,但这么一吓……扶苏默默在心里叹口气,我不会哄孩子睡觉的爹啊,幸好我并不是真的孩子。
“阿父,蒙华说……”扶苏侧了侧身子,好将嘴巴露出来说话,“有人嫉妒他欺负他,还有人试图从他嘴里问我的事。”
“嗯?”嬴政眼神一沉,“都有谁?”
扶苏摇摇头:“我已经请蒙卿去查了。”
嬴政冷哼:“胆子倒是不小。”
扶苏知道父亲更在意自己的事,便道:“阿父别生气,也有可能是小孩儿单纯好奇,是我想多了。”
至于嫉妒蒙华的,就更容易理解了,人工孵蛋的成功受到了大王的表扬,有人眼红并不奇怪。
“年下无事,让蒙毅查吧。”嬴政道,“最好如此。”
只是孩子便罢了,如果挖出来后头有大人参与,再有什么别的目的,估计就要有人倒大霉了。
扶苏并不同情心怀不轨之人,他转而说起别事:“阿父,昌平君惹你不高兴了吗?”
嬴政挑眉道:“为何如此说?”
扶苏道:“因为很明显呀,我想,不只有我能看出来,阿父,昌平君也一定感觉到了。”
“寡人就是要让他知道。”嬴政道。
扶苏奇道:“阿父,是昌平君做了什么不忠之事吗?”
嬴政冷冰冰道:“他若是当真敢背叛秦国,在寡人这里,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扶苏恍悟,上一世昌平君遭贬谪,以他后来反秦的立场看,必然是做了什么危害秦国的事,父亲生平最恨背叛,他不可能会容下昌平君。
扶苏感叹道:“昌平君平生从未踏足楚国,没想到心中竟如此在意。”
嬴政脸上的冷意褪去,露出一丝笑容:“你如何知道是为此事?”
扶苏道:“除了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能让阿父不悦了。”
嬴政是个对朝臣容忍度很高的君王,臣子们私底下的事他并不怎么在意,只要在朝政上尽心尽力,不蒙骗背叛他,他从不斤斤计较。
嬴政揉揉他的头,道:“昌平君辅佐寡人多年,连小儿都懂的道理,他也该明白才是。”
年前,在取得攻赵的小胜后,嬴政验证了配备上高桥马鞍、马镫的骑兵的确更加锋利勇猛,他认为秦国已经可以开始制定逐步蚕食吞并六国的计划了。
昌平君身为右丞相,自然是嬴政的心腹,在嬴政和重臣们的小会议上商讨计划时,他应该当仁不让,就如他从前那般为秦国献计献策。
但很快,嬴政就发现,他得用且看重的右丞相正在消极怠工,尤其是在讨论如何慢慢消耗楚国、将来如何攻打楚国时,昌平君几乎是不说话的,被问到头上时,态度则是含糊不清。
昌平君在秦楚之间的态度让嬴政怒火中烧,这些年嬴政信任他重用他,他食秦禄多年,全家都受秦君恩德,竟然敌不过他从未踏足过的楚国!
对于嬴政来说,这不吝于是背叛。
好在因为新年将近,小会议搁置到年后,嬴政得以静下心来慢慢思考,对于昌平君,他该如何做。
鉴于他多年的功劳,嬴政决定再给昌平君一次机会,让他再选择一次,究竟是秦国还是楚国。
不过,昌平君既然敢在秦楚之间摇摆不定,就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嬴政全部的信任,即便他最终选择效忠秦国,也不会再得到嬴政的看重了。
嬴政给昌平君的这次机会,是活命的机会。
扶苏迟疑片刻,还是问道:“阿父,如果昌平君不改其念呢?”
嬴政道:“那咸阳只怕就容不下他了。”
扶苏慢慢点头。
嬴政捏捏他的脸颊,问道:“想什么呢?是芈青么?”
“阿父,芈青或许与他父亲不同呢?”扶苏道。
“那又如何?”嬴政话音冷淡,“只要他是他父亲的儿子,很多事就已经注定了。”
扶苏沉默下来。
嬴政笑了笑,他低头瞧着长子的表情,道:“寡人也没说什么,又不是不许你将来用他,这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