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两人带着浅浅的笑意望向镜头,倪鸢将那枚金牌举至脸边,周弈渊则岔开了腿与她同齐。
「你们俩个挨近一点。」
相视过后,他们看似互相靠了靠,实则只有周弈渊一人挪动,他绅士地轻搭倪鸢的腰,直到闪光灯暗下。
「恭喜你比赛顺利,夺得金牌,打算回国当少爷了吗?」
周弈渊偏头看倪鸢,试图品味出一丝惋惜,「所以恭喜我什么?比赛得第一还是回国当少爷。」
「都是要恭喜的。」
周弈渊思绪一顿,事实上他早就计划好比赛结束就回国,可倪鸢的出现意味着意外的出现,他想留在倪鸢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你舍得我吗?」
声音有些低,隐隐的期待溢出他的眼眶,落在倪鸢身上。
倪鸢茫然地怔住,慌乱地垂下头。
说舍得,其实多一个人陪伴很好,尤其是周弈渊这样身手敏捷的贵公子,不用再为保安危而殚精竭虑,还可以与他直言不讳地展开交谈。
说不舍得,随便找个高知家庭的少爷也能做到这些,不一定只能是周弈渊这个人……
她不知道答案,也没有给出舍得与否的答案,而是将话题转移:「你刚刚说在追求我。」
「是啊,你打算现在拒绝我吗?」
倪鸢摇摇头,自顾地往前走,用轻到即将被脚步声盖过的声音问:「为什么?」
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寂,倪鸢以为周弈渊没听见,于是停下脚步抬眼看他。
恰好途径一扇窗,窗外骄阳正艳,阳光将细弱的灰尘衬得如刻意撒下的闪片,闪片融进周弈渊眼底,汇成耀眼炽热的光。
他同样看向倪鸢。
视线交错,他说:「因为你很好。」
时间好像停滞在这一秒,所有声音淹没在心跳声中,周围的一切化作虚影,唯有面前的周弈渊无比清晰。
——
夏日的暖阳高升,隐隐带有燥热的风拂过,树叶摇曳,光影交错。
中控台被调至体育频道,播放着跆拳道比赛的赛后采访,陈怡静静听着,在听到周弈渊那句「我在追求她」时内心猛地一颤。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雇佣关系变成追求关系,无论是合约还是业内默认的规矩都表明不能与雇主产生额外关系,周弈渊越界了。
汽车的速度不断加快,将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缩短至十八分钟。
陈怡步履匆匆走进秀场,却在看见这份焦躁的制造者时顿住脚步。
秀场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倪鸢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玩手机,周弈渊半蹲在她面前,小心又认真地替她擦拭护手霜。从右手到左手,确保每根指缝都照顾到后周弈渊才将她的手重新搭回膝盖上。
他拿起座椅上的西瓜,叉起一块不大不小的放进倪鸢口中,等到倪鸢半嘟起嘴时伸出手去接她吐出来的西瓜籽。
“不可思议”这个词瞬间在陈怡的脑中迸发。
原来一个不懂得爱护自己的人也会任由另一个人掰开她的手指替她擦拭护手霜;一个不爱吃水果的人也会主动张嘴讨要另一个人投喂的西瓜;一个担心生活习惯被完全了解的人也会完完全全依赖另一个人……
一切太过荒谬却又自然到无法让人质疑,以至于无论后来倪鹤如何吩咐陈怡阻挠这段恋情,她都无动于衷。
倪鸢这样一个从小到大几乎可以称作生活在牢笼里的人,会爱上隔着高处那扇圆窗陪她聊天、对她好、高喊爱她的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陈怡最终没有上前打破这片祥和,她转身回到车里拨出电话:「少爷,小姐被照顾得很好。」
「很好?你回国后她身边不是只剩一个新招的保镖吗?怎么可能很好?」
「的确很好,比之前都要好。」
陈怡有意隐瞒倪鸢与周弈渊的事,只简单地汇报让倪鹤安下心。
可想瞒,未必瞒得住。
时装周将至,彩排任务愈发繁重。
倪鸢开启两点一线的生活,为了最好的效果,她每时每刻都踩着高跟鞋,在T台上一遍又一遍演练。
微弱的刺痛感传来,随足部挪动而剧烈,倪鸢垂下头看,后脚跟磨出了血,在裸色高跟鞋上异常刺眼,她轻蹙眉眼,默不作声地将血渍擦去。
周弈渊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迅速找负责人求得休息时间。
休息室内,他半跪在倪鸢跟前,俯身褪去她脚上的枷锁,轻声问:「痛吗?」
倪鸢摇了摇头。
「高跟鞋不合脚也不知道说,真是笨。」
倪鸢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被骂后指尖直直戳向他的脑袋,「骂老板可是要扣工资的,周少爷是得了奖金底气也足了吗?」
周弈渊正小心翼翼为她处理脚跟的磨伤,见她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莫名的戾气涌上心头,连带语气都严肃了几分:「别动。」
休息室陷入一片沉寂。
周弈渊顿住动作,误以为这份凶狠与倪鸢父亲的形象重合,镇住了她。可抬眼望去时却没发现她有任何的应激反应。
碍于愧疚,他还是润润嗓子,柔声道歉。
恍然间,周围的一切化作窸窸窣窣的碎片,重置过后回到儿时,倪予川正跪在倪鸢跟前替她处理伤口。
「小纸鸢,人受伤的时候要哭。」倪予川抬眼望着她,眼中浮出一片心疼。
彼时的倪鸢只有十岁,并不懂。她轻轻抚上小叔叔的头,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叔叔,我不疼,不疼为什么要哭?」
那时候的她就像现在一样没心没肺,与其说是疼痛的感知不强,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疼痛。
最初她也哭,哭声回荡在倪家大院,连同回声一起经久不止,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安慰她,无论是佣人、保镖还是倪鹤,只因罪魁祸首是倪燚。
她开始明白哭声感化不了如铁石的心,眼泪擦拭不净身上的伤痕。
后来被打多了,她习惯了某种力道也就不再觉得疼。
整个倪家只有倪予川,比她大五岁的小叔叔会费力把她抱回房间,将仅有的糖果递给她,安慰她、心疼她,让她放声大哭。
思绪回笼,倪鸢脱口道:「你跟我小叔叔真像。」
第三次听说倪家二叔,周弈渊不禁开始思考:能替倪鸢剪断所缠绕藤蔓、协她冲破昏暗的牢笼、带她感受温暖耀眼的阳光……
倪家二叔,到底是怎样的人?至少如倪鸢所说,是对她最好的人。
可周弈渊又想:如果能早点遇见倪鸢,现在让她铭记于心的会不会是自己?
没有如果,又还好有以后。
周弈渊在心中暗暗发誓会对倪鸢好,更好,最好。
思绪到此,一片阴影悄然罩下,孟云双手抱胸止步于周弈渊身后,三言两语把他支走:「我跟倪鸢有事要聊,你先出去吧。」
周弈渊起身离开,直到背影消失在尽头,孟云安下心来展开话题:「他对你很好,为什么?」
倪鸢一愣,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得有些可笑,「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如果他对我不好我会考虑换一个保镖。」
孟云显然不接受这个答案,直率地反驳:「除了倪予川,你从来没接受过第二个人的好,你对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