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离摇摇头,“若兰,这一局从来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只要王复北拿到我伪造士族身份的证据,他一定会出手。”
这一局的重点从来不在于那一大笔钱,谢若兰的话可不可信,而在于寻一个大差不差的理由将她的身份问题捅到王复北面前。
新仇旧恨、身为上位者却被下位者耍弄的屈辱、嫉恨等等因素,每一个都能逼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哪怕王复北明知这是阴谋,他也会心存侥幸,认为只要看破了,多加防范,非但不会中计,还能顺水推舟,借势反击。
谢若兰依旧忧心不已,拉着刘郁离的手,气馁道:“这样对你太危险了,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毒死他?”
“百日春那种无毒的毒药,我还能调出数种,每个都能悄无声息杀了他。”
她的医术不仅能救人,也能杀人。
今日她下来茶壶中的那味秋意凉便是无味毒药,中毒者会慢慢出现风寒症状,然后高烧不退,三五日就会逝去。
当她心甘情愿调制百日春时,师门“医者不能杀人”的规训,就早已抛之脑后了。
如果她的医术连自己和身边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何意义?
刘郁离反手握住谢若兰的手,低沉的声音似溪水在黑暗中缓缓流淌,一点点抚平谢若兰心中的烦忧。
“我的身份始终是个大患,必须在从军前解决此事。”
她的身份是个双响炮,自己引爆还能控制爆炸哪一个,炸向谁。
“整个上虞认识我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总不能全杀了。以后随着我的名声越来越大,怀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的身份危机一半是放任,一半是疏忽。
刘郁离刚过来时,混在流民群中,历史书上的“岁大饥,人相食。”在她面前真实发生时,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的心情,整个人差点因此疯掉。
刘郁离这个名字连带着那些过往是她的心锚,让她不至于在绝望的环境中沦为吃人的野兽。
那些温暖的记忆支撑着她一路走下去,哪怕到了祝家,祝夫人看破她对祝英台的利用,当场来了个下马威要给她改名,她仍冒着被赶出去的风险,坚持不改。
好在祝英台从中缓和,说她很喜欢郁离这个名字,不用改,此事才作罢。
但也因此,祝夫人心中种下隐刺,从始至终都不喜欢她。
当然那时,她还寄希望于祝家,从没想过为官出仕这条路,自然也不会提前想到使用假身份、假姓名,免去今日祸患。
事已至此,再去想当时该如何做,已经晚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杀鸡儆猴,让所有人不敢再拿她的身份说事。
而王复北就是她选中的那只鸡,一来他身份特殊,出身太原王氏却是旁支,只要理由足够充分,杀了他并不会开罪太原王氏,还能借此威慑众人。
二来,王复北手太长了,竟敢胁迫谢若兰,逼问替嫁之人的身份。
在她没有上桌前,她可以不是士族,但绝不能是女子。
因为这个时代,女子连坐上牌桌的机会都没有。
谢若兰:“都是我太软弱,太没用。”
如果她当时愿意听郁离的话,提前跟她走,郁离就不会大闹王家,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
刘郁离却并不这么认为,“若兰,放过你自己吧!”
强行要求受害者完美本身就是一种苛责。
哪怕谢若兰从始至终都是受害者、家族的牺牲品,她却固执地认为没有顺从父母的安排也是一种背叛。
因为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自由独立的思想不可能凭空而来,谢若兰是土生土长的封建女子,能够走出家门已经是莫大的勇气。
如果一个人的思想真容易那么改变,那她刘郁离早就被封建社会同化,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丫鬟了。
“我的身份危机,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选择了弄虚作假,所有的后果都是我该承担的。”
“同样那些犯了错的人,也该承担他们的恶果。”
这一局她要王家不复存在,如此才能对得起她以身入局。
半个月后,当王家前去上虞调查的人归来时,王复北一颗心七上八下,“刘郁离的身份有没有问题?”
见王平点头,巨大的喜悦冲上王复北脑海,一种飘飘然的得意油然而生。
这段时间,王复北度日如年,为了试探谢若兰所言是真是假,仔细观察了谢若兰与刘郁离之间的状态。
曾隐隐偷听到二人因为那笔钱争吵,刘郁离甚至差点对谢若兰动了手,并警告她,如果一个月内,谢若兰不能归还五万两,耽误他的前程,他就说到做到将她送给司马道子当小妾。
哪怕这事是刘郁离与谢若兰联手作戏,那派出上虞调查刘郁离身份的人王平是他的心腹,王平总不至于欺骗他。
出于谨慎,王复北仔仔细细询问了调查经过,王平没有隐瞒,尽数道来,末了感叹道:“给刘郁离伪造身份的那个郑主簿奸猾得很,怎么都不肯承认。”
“开始还把事情推向广陵那边的衙门,没办法我又跑了一趟广陵。没想到广陵的贾主簿更胜一筹,滑不溜手。”
“要不是我搬出了太原王氏的名头,威逼利诱全用尽,这两人到现在还相互推诿呢!”
王复北:“他们二人可知道刘郁离之前是何身份?”
王平不知道自家公子这么问是何意,依旧如实回答道:“他们都没见过刘郁离,这件事是谢家小姐出面的。”
“不过……”王平话锋一转,补充道:“士族小姐能接触到的人,不是士族,也必然出身清白。”
“是吗?”王复北冷哼一声,怨毒之色毫不掩饰,“你说若是一个娼妓之子伪造士族身份,这件事溅起的水花会不会直接淹死人?”
刘郁离的真实身份越不堪,那些名门贵族才越不愿意与他有半分牵连,更不会出手保他。
王平吹捧主子之余,还趁机奉上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那刘郁离用来买通官吏的十两黄金就是他娘的卖身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