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离,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清凉书院的学生。”
山长此话一出,不少人变了脸色。
祝英台立即走到山长面前弯腰施礼,“郁离已经知错了,还请山长再给她一个机会。”
山长摆摆手,示意祝英台无须多言,这件事再无回转余地。
马文才见山长心意已定,弯腰一拜,问道:“敢问山长,刘郁离有何过错,要逐她出书院?”
山长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马文才继续说道:“今日之事分明是王复北咎由自取。先是找来青楼女子冒充刘郁离的母亲,辱及先人。再是伪造物证,逼迫他人作伪证,将刘郁离往死路上逼。”
“反观刘郁离念及同窗之情,对王复北处处忍让,提出生死状也是为了吓退他。但王复北却是如何做的,山长不愿为二人见证,他偏要一意孤行。”
“到了这个份上,刘郁离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应了王复北的指控?”
“士贱之分,天壤之别。王复北诬告刘郁离出身贱籍,若是容忍,广陵刘氏、沛国刘氏两族颜面何存?”
“刘郁离斩杀王复北也是为了维护先人清名、宗族名誉。她所行若是有罪,自有律法审判。”
“诬告者反坐。此事就是闹上公堂,王复北也是死路一条。”
“刘郁离只是私下动手,好歹保全了王家最后的体面,让太原王氏不至于因王复北一人恶行,全族受累。”
听马文才如此一说,书院众人纷纷觉得王复北死得不冤枉。刘郁离才是真冤。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王复北说刘郁离是娼妓之子,那不是把他一家老小、祖宗八代都骂进去了。
刘郁离要是不杀王复北,那就是不孝,愧对父母、宗族。
此时,刘琰走到山长面前,刚想开口却被山长摆手制止。
山长先是低头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郁离,说道:“书院已经不适合你了。”
随后抬头与刘琰说道:“池塘里养不出大鱼。”
“我这条小鱼终于要游出池塘了。”刘郁离接过谢若兰递过来的甜汤,一口饮下。
想起昨日之事,谢若兰心有余悸,“这次的事太险了,你也不怕郑毅他们真和王复北联手把你卖了!”
“贾鑫、郑毅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该怎么选。”刘郁离将手中空碗放到桌上,拉住谢若兰的手温声说道:“若兰,这次多亏你了。”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刘郁离将准备好的物证其中一份交给谢若兰,“你回上虞将此证言交给郑毅,让他当成投名状交给王平。”
若兰与郑毅本就相识,她出面更能取信郑毅。
谢若兰接过东西,浏览一遍后说道:“我总觉得你写的证言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刘郁离:“若兰,你的直觉很敏锐。这两份证言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信息。”
“郑毅、贾鑫会看到他们的犯罪记录,而书院的人则会看到我的身份问题。”
见谢若兰蛾眉轻蹙,一脸不解,刘郁离解释了其中原理,“因为人在阅读信息时最关注的是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事。”
“当一件事冲击力太大时往往会让阅读者不自觉忽略掉其余信息。”
“还是有些不懂。”谢若兰知道刘郁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理论,此时也无心细究,反而关心起另一件事,“可是我突然消失,王复北不会怀疑吗?”
刘郁离从容一笑回答道:“这个很简单。你只要在临走前告诉他,怕被我送给琅琊王当小妾,要出去躲几天就行。”
谢若兰不禁瞥了刘郁离一眼,美目盼兮,“怪不得我从小到大被你骗。你这谎话说得一套一套的,还前后照应,听着比黄金都真。”
刘郁离将这话当成夸奖,昂着头,洋洋得意道:“你知道骗子和大师的差别在哪里吗?”
谢若兰将证言装进锦囊,摇摇头。
刘郁离一副神神道道的模样,“在于一个说了你不想听的话,一个说了你想听的话。”
“只要你说的是别人想听的话,谎言他们也会当真。”
“大师最重要的不是要有一张能言会道的嘴,而是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当你能看清别人内心深处的需求,他们就会乖乖听你的话。”
就像她说服谢道盈出山一样,她的那些话能蛊惑到谢道韫,是因为谢道韫有那份心,而她不过是给谢道韫一个走出去的台阶罢了。
谢若兰懒得与刘郁离掰扯这些歪理,第二日在告别王复北后,瞒着众人偷偷回到了上虞。
郑毅刚送走王平,不多时就有仆人禀报,有人来访。
他本不想见却被告知是故人来访,将人请进来后,却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姑娘。
郑毅隐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人是谁,直到那人摘下面纱,他长叹一声,“三小姐,我可被你害惨了。”
户籍造假之事他和表弟贾鑫联手做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任何篓子。谁知收了谢若兰十两黄金帮她替一个叫刘郁离的人伪造身份文书却被太原王氏的人找上门。
谢若兰屈身施一礼道:“我回来就是要帮郑主簿解决这个麻烦的。”
从袖中取出装着证言的空白信封递给郑毅,“等王平再找你时把这个以你的名义交给他。”
郑毅阅后断然拒绝,“不行。这么写,到时候我们三人都会被搭进去。”
被人拒绝,谢若兰没有半分着急,平静道:“郑主簿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到时候刘郁离自有办法替你们洗脱罪名。”
“再说了,王平这次只是试探,等他下次再过来,拿不到想要的东西,王家会善罢甘休吗?”
“只要刘郁离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王复北所说的一切都是污蔑。”
半个时辰后,谢若兰戴上面纱走出郑家,看着杨大虎兄弟说道:“休息一晚,明日去广陵。”
同样的事,同样的话,几日后谢若兰又对着贾鑫重复一遍。
等医舍中的贾鑫、郑毅、刘名从书院其余人口中得知后续发展时,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差点逼得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贾鑫倚靠在病床上,额头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趁着药童出去熬药之际,朝着对面床上同样头包白纱的郑毅说道:“表哥,我们全教刘郁离利用了!”
郑毅没有说什么,将过去半个月的经历一一回想,叹了一口气,“好一招一箭双雕!”
“何止双雕,三雕四雕都不止!”贾鑫复盘此次事件时,发现从头到尾刘郁离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刘名坐在两张病床中间,正在为两人剥橘子,一会儿看看郑毅,一会儿瞄瞄贾鑫,说道:“不能吧?”
贾鑫知道自己姐夫脑子不好,为了让他长点心智,不得不把其中弯弯道道一一说破,“你猜是谁把刘郁离身份有问题的事告诉王复北的?”
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而刘郁离恰恰相反,哪怕粗布麻衣,那也是隐士高人的风范。
刘郁离在清凉书院待了两年,何以最紧要的第一年平安无事,而第二年却被王复北看出身份有问题?
刘名将手中剥好的橘子,一分两半,一半递给贾鑫,一半递给郑毅。
郑毅吞下一粒橘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王复北逼迫我们时,谢若兰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巧到就像专门盯着一样。王平刚走,谢若兰就出现了。
贾鑫点点头,继续补充道:“本来伪造身份一事上,我们和刘郁离是一条船上的人,互有把柄。”
“现在刘郁离上岸了,我们还在船上。”
从今往后,刘郁离的身份再无一丝后患,哪怕是他们这些曾经亲自为刘郁离伪造身份的人也失去了他的把柄。
毕竟他们三人曾当着书院众人的面承认刘郁离身份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再改口别人也只会怀疑他们说假话。
贾鑫以最通俗的比喻将近日之事讲给刘名听。“船沉了,刘郁离递出竹竿拉了我们一把,我们所有人都对他感恩戴德,却没有想到船为什么会沉,刘郁离又为什么能先我们一步上岸,手里还刚好有根竹竿?”
刘名原本迷茫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这么危险的人,那我们要不要和他划清界限?”
贾鑫摇摇头,“晚了!”
眼里冒出莫名的兴奋,“我打算投靠刘郁离。”
“啊?”刘名有些搞不懂小舅子的脑回路了,刚说他们全教刘郁离利用了,转头不想着报仇,反而去投靠,这算怎么回事?
贾鑫咬了咬牙,这是自己选的姐夫,怎么样都要忍。
郑毅反而猜到了贾鑫的想法,“刘郁离没有顺水推舟借王复北之手杀我们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