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离、马文才并排而立,朝着已经来到跟前的桓冲齐齐施礼。
刘郁离将锦盒双手捧到桓冲面前,朗声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一时间桓冲不知道刘郁离说的礼物是指他手中的锦盒,还是此番打进刺史府,将刀架在他侄子身上的这件事。
见好就收的道理,刘郁离比谁都懂,未曾开口笑先迎,弯着的腰更低了,“桓将军文韬武略,一表人才,马校尉一时技痒就忍不住讨教了两招。”
“谁知桓将军见此刀乃是伯父遗物,恭敬异常。又见马校尉年幼,处处留手。”
“桓将军对长辈恭敬孝顺,对晚辈不吝赐教,我等深表敬佩。”
刘郁离这种睁眼说瞎话,毫不脸红的坦然、真挚让桓冲刮目相看,年轻人一贯心高气傲,恨不得占尽风头,此时竟然主动递出台阶,真可谓能屈能伸。
花花轿子众人抬,桓冲自不会说什么,走到刘郁离面前,先将人扶起,再取过盒中断江。
伸手摩挲着刀鞘上的金色龙纹雕刻,眼睛一红,一片水光自眼底慢慢浮现。
斯人已逝,整整十年。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哥哥的断江。
桓冲仰起头,不愿当着小辈的面,落下泪来。忍了又忍,越涌越多的泪水沿着眼角的沟壑大颗大颗滑落。
当年父亲死后,为了手刃仇人,哥哥桓温倾家荡产请铸剑师打造了这把宝刀。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因伤心过度患了重病,需要吃羊治病。
家中已无多余银钱,哥哥一狠心打算先把宝刀卖了,是他拉着哥哥的手,说把他抵押给羊主换羊,等家中有了钱再来赎。
幸亏碰到了一个好心的羊主,不仅送了一只羊,还愿意养育他。
孝期过后,哥哥欲杀江播报仇时,结果此人死了。哥哥便用此刀灭了江家满门,并因此得到了贵人赏识,他也得以归家。
初任江州刺史时,他又遇到了那位好心的羊主,主动上前相认,酬之以重礼。
但上一年,这位羊主因病逝世。那些陪他一起走过漫长时光的人越来越少,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预感,用不了多久,他也该走了。
用衣袖擦去泪水,桓冲看刘郁离的目光多了几分和善,“能见到断江回归桓家,老夫死也瞑目了。”
桓石虔听不得这种不吉之语,说道:“叔父是桓家的顶梁柱,必会长命百岁。”
闻言,刘郁离心底暗叹,谁能想到眼前人会死在明年二月,就在淝水之战胜利不久后。
若是桓冲不死,桓谢两家的矛盾彻底爆发,晋国说不定比秦国还短命。
桓冲死后,再过四年,桓家的第二代领导桓石虔也死了。桓家不得不就此蛰伏十多年,直到桓玄崛起,逼得晋安帝禅位,建立桓楚。
然而,这一切皆是桓家的回光反照,桓楚政权不到三年时间,便随着桓玄之死,烟消云散。
刘郁离忽然发现一件很严肃的事,那就是谢家和桓家在淝水之战后,两代领导人都在短时间内接连逝去,老一代的姑且算是老病而死,新一代都死于权势斗争。
也就是说,她就算拿到了军权,如果不能在朝堂中占据一席之位,早晚也会被那群争权夺利的司马皇室、门阀士族联手坑死。
权谋,这是她的薄弱处,看来以后得多扒拉几个谋士了。
刘郁离心中有了盘算,回过神来,立即对着桓冲说道:“使君,秦国有异动。”
说完,从怀中取出谢玄的信,交给桓冲。
桓冲看完信后,脸色凝重,转头吩咐桓石虔,“去请众人前来书房议事。”
等桓石虔走后,桓冲朝着刘郁离、马文才二人说道:“军情紧急,今日便不设宴席为二位接风洗尘了。两位皆是少年英才,此战少不得出一份力。”
刘郁离、马文才相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喜意。很明显桓冲的话在暗示他们,此战会给他们领军出征的机会。
两个光杆司令,兵从哪里来,自然是桓家提供。也就是桓家出人出力,只要刘郁离、马文才不是烂泥扶不上墙,总能捞到战功。
两刻钟后,书房内众人齐聚一堂,桓冲为彼此引见之类的琐事暂且不提,只说众人对于此战的战略部署。
辅国将军杨亮伸手指着地图上的某一地点,说道:“征南将军苻睿将会渡过淮河从东路进军,到时我军只要在此埋伏,以逸待劳,趁大军渡河之时,半渡而击……”
桓石虔指着一处,补充道:“此地有兖州刺史张崇镇守,末将愿与郭铨率兵两万,切断秦军后路,将张崇的援兵尽数歼灭。”
龙骧将军胡彬:“末将愿意出兵斜谷,围困张蚝。”
桓冲点点头,见刘郁离盯着行军图若有所思,问道:“刘将军难道有不同的意见?”
几位将军的计划都是根据刘郁离带来的情报一对一制定的,可以说是稳妥异常,刘郁离又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刘郁离略作思考,直言不讳,“使君,诸位将军的计划无可挑剔。”
“但这份无可挑剔暴露了一件事,我们对秦军的计划一清二楚。”
桓冲明白了刘郁离的意思,“你是担心,秦军会因此发现我们在秦国安插了人手。”
刘郁离点点头,“我们在秦国的人还有大用,此时绝不能暴露。”
桓冲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刘郁离微微一笑,说道:“抢先偷袭,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
按计划,一个月后秦国从襄阳出兵偷袭荆州,那他们何不趁秦军还未集结完毕,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