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是一位难得的有公心的权臣,一没有像庾亮等人一样将家族利益置于国家之前。二来处事公允明断,不专权营私、居功自傲。
书房内,桓冲将桓家的发家史毫不遮掩地讲述给桓石虔,临了感叹道:“王庾桓谢,有千年的世家,却无百年的兴盛。”
“谢氏能取代桓家,是因为桓家无人。”
桓石虔知道这里的“无人”是指再也没有伯父桓温那样雄才伟略之人。
桓冲:“桓家以军功起家,若是看不起武将,便是自掘根基。”
别管刘郁离出自哪个派系,是谁家的人,只要他有本事,就值得桓家礼遇。哪怕不能拉拢,也要广结善缘。
如此,桓家纵使不能重回一流门阀,也能成为延续千年的世家。一个家族只要存续下去,就有再次辉煌的机会。
桓石虔等小辈出生在桓家如日中天之时,他们生来便认为桓家是顶级门阀,忘了自家的跟脚,更忘了门阀世族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关系。
听了桓冲一席话,桓石虔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浅薄,转而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也是叔父不与谢安相争的原因吗?”
桓冲进一步解释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多年来,秦国对晋国虎视眈眈,一旦桓家、谢家斗起来,恐外敌入侵,晋国不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桓石虔懂,之前却被桓家过往的光环蒙蔽了双眼。
直到今日,桓冲讲述了桓家不太光彩的发家史,桓石虔对很多事有了更深的理解。
桓石虔心中有了决定,毅然说道:“明日我便向刘郁离、马文才二人负荆请罪。”
桓冲满怀欣慰,“好孩子,桓家有你,老夫便放心了。”
桓石虔和桓冲并不知道的是,这番谈话彻底改变了桓石虔本人和桓家的命运。
历史上,桓石虔早亡,桓玄篡位后被刘裕所败,刘裕入建康之时,焚烧了桓温神主牌位,尽诛未来得及逃跑的桓氏之人。
仅剩的桓冲之孙桓胤后来也被卷进谋反之事中身亡,桓氏一族,烟消云散。
桓石虔主动向刘郁离负荆请罪,反而得到了刘郁离的赏识,后面成为其帐下一员猛将,因此,桓家也得以保全。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第二日刘郁离与马文才接到桓石虔的邀请,还当对方有意唱一出鸿门宴。
酒过三巡,桓石虔挥手屏退下人。
这一瞬间,刘郁离脑中闪过不下于一手之数的阴谋诡计。桓石虔不至于因为昨日的冲突就要对她和马文才下手吧?
难道昨日桓冲的示好全是麻痹之计?
面上不显,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待到桓石虔当着二人的面,取出断江,便是马文才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
昨晚听刘郁离讲述桓温的上位史,马文才发现有些人哪怕出身再高,蠢起来比猪也不遑多让。
按理说,桓石虔不会对二人下手,但架不住人心难测,万一他就头脑发热,铁了心要将折了他颜面的人送去地下见桓大司马也说不定。
看着被桓石虔双手捧到面前的断江,刘郁离起身,不动声色问道:“桓将军这是何意?”
桓石虔:“昨日赌约,我输了。桓家无颜收此厚礼。”
闻言,刘郁离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不是鸿门宴就好。瞬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昨日赌局只是一个玩笑,桓将军不必较真。”
桓石虔摇摇头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这条命归你了。只是.......”
刘郁离以为桓石虔要说什么推脱之言,又不好意思,于是主动递出台阶,“若是输的是我们,以桓将军的心胸也不会同我们两个小辈计较。既然如此,大家何不一笑泯恩仇!”
桓石虔:“昨日我很生气,输得是你们的话,你俩估计只能横着出去。”
刘郁离扬起的嘴角凝固了,顿了顿,僵着脸说道:“桓将军说笑了!”
桓石虔怕刘郁离误会,赶紧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
刘郁离僵硬不只是笑容了,整个人都开始向蜡像转变。
似乎还嫌没说清楚,桓石虔补充道:“要不是叔父来了,我当时打算直接死在断江之下的。到时候,你们也跑不了,我们也算同归于尽了。”
输了赌约,丢了桓家的颜面,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
但是叔父的出现唤回了他的理智,便是再羞愧欲死,他也不能当着叔父的面自刎,让叔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郁离摸着自己的脖子,原来昨日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还浑然不知。
一旦桓石虔死了,是非对错已经没有意义,桓家与谢家必然不死不休。
刘郁离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又聪明又蠢,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算聪明,但现在事情已经过了,还要剖白心迹,蠢到这个样的,太罕见了。
马文才第一次见口齿伶俐的刘郁离被人堵到说不出话。
沉默了很久,刘郁离莫名来了一句,“从今往后,我与赌狗势不两立。”
她要金盆洗手,从此戒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