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雾初散的一场朝会后,一列朝臣从宫门乘车而出,全副裙装,男官也挽着女子发髻,老儒生潸然泪下,“天要亡我大汉啊。”
“亡什么亡!没有圣上我们哪来的好日子!”卖菜的妇人嘁了声。
“圣上不开仓放粮你能吃饱?早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老儒生敲着拐杖:“她放的是本该给我们这些教化长老的粮!”
女子学堂不再教女四书,教化长老被革除,与平头百姓无异。
卖菜妇人晃晃手中黄米:“你们的粮也是从我们这里收上去的!”
街头的纷扰被宫墙隔离,宫墙之内,刘晗留下兰情。
今晨有女官提议恢复恢复伪废帝废止的某一法案,唯独此法女子们口径不一,有反对有支持:
为庇护后宅女子,以防宅邸内斗,女帝立法,夫君月俸三分之一必须交由正妻,且给以正妻诸多好处。
这条法案被刘凌废止,现今又有女子上奏倡议复原。
“你意下如何?”刘晗问。
“陛下吃过猪吗?”兰情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何人没吃过猪。”
“农户为了让猪甘于被宰杀不吝辛劳地为猪搭建舒适的猪圈,喂更好的饲料,防止它生病,想尽一切办法改善它的环境,难道是把猪看作一家之主吗?”
“猪在成为猪的那一刻就是要被吃掉的。”兰情的眼眸从笏板上抬起,“陛下希望天下人当人还是当猪呢?”
殿外鸽血红的合欢花摇曳点着头。
“这道律法看似护了已嫁女子的权益,实则将更多女子推入火坑。”
“不会的!”同被刘晗留在殿内的,是上书提议的女官。
“梁国母休要夸大其词,此举是为维护妻权,何来推入火坑一说!”
“发意是好,可你有没想过立者无心,行者有意。”兰情对上女官,举着笏板步步紧逼。
“它会让女子甘于退回后宅,商贾会以‘女子随时可能嫁人享福’为由拒收女子做工,有的女子更是萌生‘大不了嫁人’的想法,反正有钱领,何苦自己拼搏呢,”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保护生人妇的利益就是在侵害和蚕食未嫁女的利益,间接鼓励更多女子去成亲、去生子。
一口气未完,兰情转头看向刘晗,“陛下若恢复此法,新政必定全盘崩塌。”
“梁国母有何高见?”谁提出问题谁解决,刘晗很公平。
她深知兰情打不备之战,必然想了法子。
兰情递上笏板,在朝会几方吵得不可开交时她便在旁拟下自己的所思所想。
“臣的高见便是另立新法:凡过二八不进学堂、不务农也不做工的女子即使嫁人,一律与未婚无业女子待遇等同,不得豁免,除非务工。”
“务工工种不限,月例不限,只要有一份工就行,有活则可领全内宅例银,居于后宅者不可领。”走出后宅是第一步,第一步可以慢慢来。
次月南汉立起新法,家财过七十贯的生人妇内宅例银二八分,除分娩、哺育外皆需务工方可领全,期年无故不务工者,未领的例银上交国库正赈灾地。
不少已嫁的妇人也出来寻工,甚至出现夫妇二人一同现身会试考场的局面。
本料想高中的丈夫名落孙山,而名额落到了整日陪读的妻子头上。
内宅读物女四书也被上缴充公,烧成草木灰,用以吸附经|血。
但各留一本被刘晗伴在左右,命女官装帧入史馆。
“这不是焚毁的禁书吗?陛下为何要留着它们?”兰情见刘晗捧着一本《女论语》,以为她转性了。
刘晗:“朕觉得这本书说得很‘妙’啊,开篇便言‘古来贤妇,九烈三贞。’,照这么说,朕有通房面首十人合该浸猪笼了。”
刘晗不打算给任何通房名分,用过即扔。有了名分就有了权,有了权以人性的劣根性,三代还宗“指日可待”。
真正的帝王不会容忍任何人染指她的权力,再爱、再夫郎也不行。
“还请陛下不要开玩笑。”
刘晗哗啦一合页,“朕没在玩笑,朕想好了,要将此四本书各留一份传下去。”
“为什么?”兰情很难想象她会认同书中的规训,如若认同她也不会举兵称帝了。
“为给后世之人留证,以免有人说大汉之前的女子没有压迫。”
人,伤口结痂便忘了疼,性之使然。
历朝历代不乏有人称上古时期乃羲皇上人,是天人齐乐的大同世代,而后埋怨现世世风日下,籍此引乱,发兵起义。
刘晗身为一国之君,许多事已不由己身喜恶,不得不逼自己放得长远,为家国谋划长治。
人心难测,大汉安定后难保不会出现类似之事,诸如赞颂旧时女子地位比如今高等,不留下证据他们永远闭目塞听。
“此物便是凭证,”刘晗抖抖《女论语》,“朕留着它,钉在柱上,赏它万人唾骂,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