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不用哭。”晓凤仙抽来新的香帕。
“娘不哭,你回来了娘该高兴,”晓母将她的头深深按进自己胸怀,“我的晓凤仙长大了……”
她的女儿好好地活着,是皇帝身边有从龙之功的功臣,晒黑了,也变强韧了,无骨的柔荑指节变粗,一眼便是鼓手的手。
晓母又疼惜又欣慰。重逢时,晓凤仙一进门紧紧拥住自己痛哭的余温仍残留在腰身。
临行前她说的“道路阻长,来日再相会,定尽孝堂前。”,谁也没抱太大期望,建功立业时间太长,自己久病缠身命将休,已做好黑发人送白发人的准备。
如今此诺成真,女儿真的穿过万里路回到自己身边。
“娘是在高兴,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我一个好女儿,也赐予我大汉一位贤明君主。”
“那阿娘,你为何还要哭?”
“老身只是想起了从前在宫里当差的日子,想起了先帝。”晓母一下忆起故人,不免伤怀。
那时崇阳殿前花朝节,女帝汇集百官于殿外香亭作赋,花开得鲜妍,昔年之景恰如今日。
壮年的她听见女帝叹道祈愿自己的江山有一日也如花海般百花齐开。
“若是上天知我,真想让先帝借老身的双眼,看看如今的天下。”
三元古观里九柱香,晓母亲手插上。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加餐饭。
封赏后,国母府成了兰情的居所,庭前荔枝树绿叶茂盛,兰情正在树下纳凉,门外罕见地来了客。
晓母拖着病体从马车下来,朝兰情拜了又拜,推开兰情的扶掖。
“大人不必拘礼,老身一进城就想着先来看大人,以老身的身骨,怕再不来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阿娘……”晓凤仙想止住她。
“莫打断我,”晓母躬下脊梁,“多谢大人,将小女救出秦楼馆。”
“没有碰上楚大人,我们仍在龙潭虎穴里苦熬。”
兰情扶起晓母的手,“令爱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不是您当日一番话她不会跟我走的。功劳不在我。”
“您再不起,我要陪您一同跪了。”兰情捋捋襦裙,作出屈膝的动作。
晓母忙制止,“使不得使不得!”
兰情道:“那您先起。”
晓凤仙救过自己,可自己没给什么回礼,不该受晓母的大礼。
金银珠宝送过了,名贵药材送过了,全被退了回来。至于一官半爵,更别提了,身为功臣本可加官晋爵,晓凤仙却拒受任何封赏,唯一的夙愿便是将晓母接入城颐养天年。
许是刘晗也觉过意不去,给晓母派了最好的御医。
从前在兵营晓凤仙晓凤仙性子和刘晗、和女兵们都不同。
沉静柔和,宛若水,不喜打杀与练武。
入京后更是拒绝赏赐,执拗地不受禄,定要自己考学,从乡试、会试、殿试一路凭才学考上去。
“我毕生所愿便是当女官,可是我想以自己的实力谋得官位。”
兰情道:“你的封赏也是靠自己的实力啊。”
晓凤仙否定地摇头,“那不一样。”
“那是大家的功劳。”犒赏功臣不是她心中谋官的方式,“我若受了官爵就不能再参加科考了。”
国母府门前,兰情与她同坐阶前,一条条排列如旗枰的大道尽头,是灯火飘摇的护城河,水面上,皇宫通明如昼,幻似仙京。
多少举子、白身穷尽一生,所求不过是能站在崇阳殿的地砖上。
兰情道:“你可要想好,虽说陛下禁止门荫入仕,科举依然是万人过独木桥。”
取消门荫入仕,等于给天下释放信号:所有人不分男女贵贱,皆可为官。
竞争的寒门如过江之卿,比以往更甚,且考卷难度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我不悔。”晓凤仙双瞳剪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兰情凝眉打量片刻,“是有点。不过傻人有傻福,如今大汉朝堂也需要你这种人。”
晓凤仙垂下眸,认真思索,“陛下问我要什么官爵时,我犹豫了。”
泼天富贵在眼前,没人不动心。
“我想到一夜未眠,还是没要。我的封赏应该留给更适合它的人,我愿意让出位置给更值得的人,即便是死人,比如战死的姊妹们。”
她和阿娘皆非追名图利之辈,阿娘起初不解她的决定,听完她的解释毅然支持。
晓凤仙道:“拒绝后我一点没轻松,后来我找到自己想做官时写的信札,顿时释然,我做官的目的不是为了要封赏,既如此,失去封赏又何来遗憾?”
有人做官为名为利,有人为的是应付家里,有人单纯为做官而做官。晓凤仙不然,她曾是大汉第一才女,对才学致用的渴望常人不会懂。
“我想通了。我已考了春闱,我想走下去,被授以什么官职都不计较。哪怕从小官做起,用十指丈量每一寸焦原黄土,为万民尽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