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洛江旁,身后是滚滚江水,眼前是中秋祭月。淡秋看着姚露华,也不知是不是秋风醉意、夜色撩人,淡秋竟觉得此刻,脸颊有些微烫。
远处的红塔烧得旺、烧得红,映过来的颜色正好可以将淡秋整个人都遮上一遮。
或许可以……
吻他。
这个念头闪过,淡秋的目光就愈发灼人……】
应祉坐在电脑桌前,看着屏幕上的字。
窗外,霜雪挂满四合院里的天棚,暮色笼罩着大地,依稀间,还能听见阖家团圆的欢声笑语,那突然亮起的红灯笼,就像是应祉小说中的红塔,映着他的脸、他的眉目。
“哒哒哒”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打字的手指终于动了。
【风卷着淡秋的衣袂、缠着淡秋的心神,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着露华的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风烟缱绻,夜色撩人。
这一吻,终也还是落下了。
是极好的吗?
算是吧,起码对于江淡秋来说,是这样的。】
应祉晃动鼠标,在这一页上点击了保存,过了很久,屏幕上幽幽白光变暗,他的房间倏地陷入了黑暗,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红色光芒,在无声中描绘着他的身影。
对着黑了的屏幕看了半晌,他才从刚刚的情节里回过神。
若那天,真的可以趁着夜色吻他……想到这里,应祉就觉得心里难受。
他拿起手边的水杯,手却没有力气,水杯从他手中滑落,冰凉的水洒了一身。
他又试着抓了几下,那种无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感觉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心脏被人用手紧紧攥着一样,胸闷得难受,他加深了呼吸,却没有丝毫缓解。
“周叔、周……咳咳咳……”话没来得及说完,应祉就摔到了地上。
他觉得视野中所有东西都被虚化、镀了一层磨砂,只有窗外的红灯笼挂在那里亮着光。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这次他又要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了吧。
陈医生会说什么?大年节的也不消停,做完手术没几天又要开胸?让你注意休息、注意饮食,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还在想着,就听到房门被人推开,周叔跑了过来。
应祉看着视野里的红灯笼,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慢慢陷入了黑暗中,只留下那红色的光。
这种感觉又不那么熟悉了。
应祉觉得自己在浮沉,在天地间不知是哪里的地方浮沉着,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阵儿,他的面前出现碎片一样的记忆。
全部看下来似乎是他的一生。
原来,人死前是真的有走马灯的。
应祉是应氏集团总裁的小儿子,本是众星捧月的富贵命,可他的母亲偏偏是应总裁的秘书和情妇,又偏偏在他六岁的时候自杀死了,而应祉初三的时候查出了心脏病,应夫人让他休学,他就休了学,搬离了应家大宅,住到了一间离医院只有几条马路的四合院里。
应祉明面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背地里似乎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但应祉能被应家承认全是因为他的母亲。
应祉的身份是她争来的。
在应祉的记忆里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极为明艳且张扬的女人,她美丽优雅,仿佛她的存在就是要别人做陪衬一样。而应祉的性格与他的母亲完全不同,他很寡淡又不争不抢,从小就是这样,生病之后更是如此。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院子里,写写画画,一坐就是一下午,像极了暮年老人,其实说得直白些,仿佛是在等死,而他那些写写画画的手稿从来都不让周叔碰。
这样的人,若是没有什么崇高理想、远大抱负,匆匆一世,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偏偏,他寡淡的人生里非得多上一抹色彩。
那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清晨,应祉吃过饭站在四合院门外,看影壁上的吉言颂词,他虽然看了无数次,但每次总会发现一些新的浮雕暗纹。那天清晨的太阳有些大,他也不懂为什么一大早,阳光就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街上熙熙攘攘,应祉转身与那一群大学生撞了个满怀,也不知是撞坏了哪根筋、搭错了哪股绳,应祉进门就与周叔说,他要考大学。
应祉那时二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人生中最灿烂的年纪,大多数人在他这个岁数早已读完大学,步入社会体味人间的酸甜苦辣了,而他却才萌生出考大学的想法来。
考大学就考大学,凭他们应家在京中的实力,去读个好大学也不是难事,但应祉,偏偏要找老师学习,吃个高三备考的苦,自己考个大学去念。
周叔拗不过应祉,只好依着他,给他找了个辅导老师。
那个老师名叫时遥,在校大三的学生,年纪比应祉还要小上几岁,但成绩好、会教人,还是名牌大学的保研生,学校宿舍离应祉的四合院不远,课余时间充足才答应过来给应祉辅导。
应祉记得那一天,长夏的午后,阳光暖人,自己躺在小院子里的竹椅上,白晃晃的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随手拿下自己脸上用来挡光的书。
那人身上挂着几朵天棚垂下的紫藤花,对他说:“这要在古代,过了垂花门可就是内院了,我这样进来是要被打死的,这又掀了你的书本、扰了你的清梦,也不知道要被打死几回才够?”
从那天起,每天下午,时遥都会准时来到四合院,有时拿着复习资料、有时拿着考试卷纸,但大多时候,只带着一支红色水笔。
一个月后,暑去凉来,落叶知秋。
八月八,立秋节。满院子的桂花香气,秋风含着,吹过窗扉。
那天,时遥一进屋就将几张带着桂花残香的纸放到他们上课的桌上,应祉看去,原来是他平时放在小院子里的文稿。应该是被秋风吹得乱了,亦或是被吹落了,时遥才把它们捡起、拿了进来。他是看了的,只是看得仔细不仔细、认真不认真,就没人知道了。那天临走,时遥问应祉:“鬼医是个女孩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应祉楞了下,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只笑了笑,把那几张纸往自己这边拢了拢,没有回答。看见他不说话,时遥倒也没有非得听他答案的意思,自顾自地往门外走,边走边叹息般说道:“这个故事写成小说就好了……”
故事就是因为这样开始的。
可应祉写得又不仅仅是那几张纸上的故事,他也在写自己,写一个虚无世界里另一个自己的故事,虽然不是主角,只有寥寥数语,却续写了一段他永远都触不到的美好愿景。
【他姓江,名应祉,字淡秋,六岁母逝,二十四岁在皇宫高墙里遇到了他。
那人名唤姚时,字露华,不知来处,只知他为到洛国皇宫的天水书院求学而来。
那一天,秋风至,花已凉,身着一袭白衣的姚时就像是夏日静夜里最后盛放的花,出现在他面前……】
从此应祉每天闲余时都会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周叔是第一次见他那般认真地做一件事,虽然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但也没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