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姑娘说完便没了声音,叶槿安本欲问问出了何事,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话到嘴边终是变成了,“转告你家主子,万事小心。”
只是,叶槿安也不知玖姑娘是否听到。
这场意外,倒是让叶槿安没了睡意,几步行至案前,挽起袖子将烛火移近些许,就着微弱的灯光提笔研磨,正欲下笔。
“公子,公子,家中急递。”
叶生慌慌张张,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握着印有叶氏私章的急信快步冲了进来。
叶槿安上前接过书信,在看到信件封口上那黑色烫金漆印后心中一紧。
叶氏的急信,不同漆封的递送方式和紧急程度不同,黑色烫金,只能交给叶氏嫡亲,代表着家中亲人逝去或者病危。
叶槿安第一反应就是家中长辈,迅速展开信件,上面只写了寥寥两句话:
「少夫人生母病危,速回。」
林夫人病危?叶槿安顿觉疑惑,怎会突然如此,成亲那日看着气色还好好的,不像是有什么重病,至今不过两月时间。
脑中忽然浮现当年那苦苦跪在雪地里一夜只为求父亲请个郎中的小小身影。
那年的雪格外的大,几乎没到了膝盖,林夫人高热不退,辛家主不愿请郎中,辛愿小小一个就那般跪在雪地里,一身红衣,在那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里格外刺目,她蜷缩着身子,似乎被那漫天的大雪压得直不起来。
而辛家主不愿请郎中,仅仅是因为辛恣将要参加科举,不愿沾染这份晦气。
“备马。”
叶槿安语气有些急切。
那年,叶槿安曾想不顾一切地将她带走,护在身后,可是,仅仅是辛家主一句“辛某家事”,就已经让叶槿安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那纤弱的身影倒在雪地里。
叶槿安思及此便觉心中一滞,当年的心疼、遗憾、无奈在此刻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涌上心间。
如今,她是自己的妻子,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没有能力的孩童,可以将她护在身后了。
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寒凉得如同刀割,
可叶槿安却不敢停下来,
他不能停下来,
他要尽快赶回去,
护住那个曾经没有能力护住的身影。
……
夜风寒凉,叶槿安到达东临城时,太阳刚刚升起,裤脚已经被清晨的露水打湿大片,可来不及回府收拾,两人便直奔辛府而去。
辛府内,气氛低沉得有些压抑,辛愿的父亲辛淮生板着脸坐在大厅的主位上,辛夫人伴在一旁,辛恣面带怒意,负手站在侧首。
只是,
为何不见辛愿?
“岳父大人,阿愿人呢?”叶槿安尽力忍住心底那浪涌般的情绪,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温声询问。
对于叶槿安的到来,辛淮生有些意外,再看他如此风尘仆仆,与以往那端方的身影大相径庭,心中便明了他是为了辛愿奔波而来。
想起辛愿,辛淮生似乎有些生气,却还是守住了礼节,朝着一旁的丫鬟吩咐:“带姑爷下去见小姐。”
叶槿安也不去在意他们对辛愿的态度了,因为如今她已有了自己。
小丫鬟带着叶槿安一路七拐八绕,踏进了一座偏僻小院。
这座小院明明同是辛府的一处,却与华贵无比的辛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似乎与辛府不在同一世界。
它僻静,有些阴寒,了无人烟。
凌乱的青藤爬满了整片墙面,院中满是落红腐败后的残叶,弄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湿滑不已,叶槿安小心翼翼地踏进这一方小院,潮湿的腐木味混着淡淡的泥土腥味便冲入鼻中,看着这幅光景,叶槿安衣袖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此处院落,一看就是常年无人打扫,由此可见叶夫人平日里的生活。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忙于族中事物,倒是忽略了对林夫人的关心,想到这,叶槿安心中涌上一阵愧意,毕竟是阿愿生母,终究也是自己的母亲。
继续往前走,还未进房中,便已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叶槿安不敢有停顿,快步沿着门廊迈进房中,却在一进门就看见正堂停着一副棺木。
叶槿安心中一紧,
若是能再快些赶来……
走近几步,便看见跪坐在一旁的辛愿,她呆呆地跪坐在棺木旁,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阿愿。”
叶槿安声音很轻,似乎怕吓到她。
辛愿闻声,缓缓抬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阿愿,我来晚了。”叶槿安上前跪在地上,轻轻将人揽在怀中,语气强硬而又坚定:“阿愿,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四个字在辛愿脑中回旋,辛愿眨了眨眼,终是忍不住回抱住眼前之人,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虽无声,但叶槿安却能感受到肩头一阵湿热。
……
自此之后,这世上再无疼爱他的母亲。
辛愿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哭过,纵然是被锁在摘星楼上无尽的寒冷,纵然是练缩骨时全身的骨头如同被敲碎般的疼痛,这些都未曾让他掉过一滴泪,原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凉薄,
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自己也是渴望受到关怀,也想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
辛愿转头,看着身边的叶槿安。
眼前的人,衣袍上满是赶路的灰尘,嘴下,两颊满是新长出的青色胡茬,就连头发也不似往日那般齐整。
算时间,他定是刚收到消息便匆匆从平乐城赶了过来,辛愿明白,他匆匆赶来,只为陪在自己身边。
明明只是刚娶的妻子,明明只是一个未曾接触太久的“陌生人”。
辛愿眼前忽然闪过那个年幼的叶槿安,他曾说,“阿愿妹妹,我定会护你周全。”
年幼时他无能为力,如今他不顾一切的想要护着自己,辛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如此,叶槿安,那我便再信你一次。
他明明可以自己护住自己了,可是,还是想要有一个人时刻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