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安见到池砚的时候,差点站不住。
浑身是伤的池砚就像是碎掉的玻璃,每一道裂口的边缘都是刺人的刀子。
来自身体本能的排斥和苦痛,那种「我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念头横在温安的脑子里,其他什么都想不了。
他在医疗舱边站了许久,才让医疗团队做转移伤者的准备。
医疗舱舱盖打开,池砚就醒了过来,因为对环境变化的警惕。他看见温安后又闭了闭眼,缓过身体条件反射的紧绷后,他才再次睁眼。
断断续续地跟温安交代,说的一切都和江时璟有关。
最后,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去双月星。”
随着多层的信息解密,温安了解过江时璟的过去,也知晓江时璟和池砚幼时的交叉点。
于是,温安花了一个月时间在双月星的某个山头上建了一间小的疗养院,配备了星际现下最顶尖的医疗设备和专业团队,以及防护安全系统。
从池砚房间的窗户便能看见不远处的那幢木屋,不过躺着的时候只能从窗框边沿望见一丁点儿天空的月潮。
他们搬过来没多久就迎来了月潮日。
这天温安陪在池砚身边,柔声跟池砚讲着窗外的景色以及“江时璟请了个假,来了双月星”。
温安一直不太相信重病昏睡之人听到某些刺激性消息就能醒过来,但他真实在池砚身上见到了。
不过不是在这话之后。
是在这天月潮极盛之时。
几乎整个天空都被白色的云雾铺满,月光也暗了下去。
池砚睁了眼。
很短暂的时间。
大概也就是半分钟的功夫,睁开眼同温安打了个招呼,问了温安一句:“月潮现在什么样?”
温安说:“我拍给你看。”
池砚点了头。
等温安拍了照转头就见池砚的眼睛又闭上了。
不过池砚还醒着。
他的呼吸并不像昏睡时那样平稳。
他太疼了。
温安没有叫他看照片,而是跟他描述着,找不到词了,还上了网,找到别人发的双月星月潮的文案念给他听。
他念完一段之后,池砚阖着眼轻声说,“恩,我看见了,他发给我的照片。”
“你回他了吗?”
“没。”
这一个字只剩下了一点儿气音,接着他又睡了过去。
往后的半年时间,池砚都没有苏醒过,不过他的生命状态逐渐稳定了,医生说现在的药物对他的恢复起不了太大作用了,只能等他醒,再看看他的身体感受。
直到又一次月潮。
同样是午夜,月潮最壮观的时候。
池砚清醒过来,这一次比上次睁眼的时间长一些,他同温安说,“璟哥又买了很多花。”
温安问他有些什么花,他没再回话,不知道是精神支撑不了他继续说点什么还是他不愿意讲给他听。
温安给他看了月潮的照片,上一次的,和这一次提前拍下的。
池砚笑了起来。
医护赶来给他检查,趁着他清醒的时候,采一些数值。温安能看见波动的疼痛数值,清醒的时候准确很多。但……
“睡吧,孩子。”
他的声音里是压抑着的颤抖。
池砚轻轻“恩”了一声。
温安不知道池砚是为什么醒来的,甚至还让研究人员去查了月潮的物质影响,不过没什么收获,研究人员让温安去试着相信感情的力量。
当然感情不单指爱情,也是温安的陪伴让他更放松。
这个补充并没有让“老父亲”的心里宽慰多少。
池砚也说不清自己睡得怎么样,他感觉不到时间,只是深陷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可怕的也有,难过的也有,温馨的也有,就像走马灯一样,看完了这不怎么长的一生。
他在梦中都在感叹,自己的记忆力竟然有这么好,记得身边的每个人。
可是他身处的环境里,「死亡」好似家常便饭。
实在是令人感到难过。
第三次醒来是在月潮日开始的前一天,他是被惊醒的。醒来的瞬间如同是溺水的人呛出水来,止不住地大口呼吸。
医护赶紧将刚刚被挣脱呼吸面罩给他戴好。
他在抢救室。
好在抢救成功了。
回到房间,池砚看着精神很不错,还笑着同温安说:“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下半年的月潮。”
“很幸运,明天才到月潮,不过祭典活动已经开始了,艾米,就是每次来换药的小姑娘,早上还从夜市买了一堆糖果回来,给你也留了两颗,等你好一些可以尝尝,味道她挑过的,说是最好吃的,很像圻阳星的樱桃。”
“好。”
“你醒之前做了什么样的梦。”
“嗯,梦见了迪克。”池砚说得很慢,“好像还没跟你们说过,他是在我面前爆开的。”
“很害怕吗?”
“嗯,很害怕。”
软糯的声音显出他的脆弱来,这样的池砚让温安止不住的心疼。
“死亡总是不怎么体面,但死之后就什么都没了,也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池砚静了一会儿,“您说的对。您和以前一样,总是跟我说一些听不太懂的道理。”
温安笑笑,“然后你就去找你妈妈哭。”
“妈妈大概会敷衍哄我两句,就会把我丢给迪克。”
“对。”
“他们怎么样了?和我一样的那些人。”
“死了一些,还活着的尽力在治疗身体,身体状况和自主意识状况能达到你或者闻知那样的,会放到特战队。”
看来现在是没有。
“闻知呢?现在怎么样?”
“他很好,在厄星没有受什么伤,战争结束之后休养了三天就活蹦乱跳了。他跟你的情况差很多,他的改造力量正在逐渐减弱,所以身体的状况还好。”
池砚的力量在增强,身体反应很大,在厄星最后去杀基尔·乔算是将他的身体又逼到了一条极限。
今天的这一次抢救之后,池砚的身体可以说是基本稳定了。
而他身体力量的上限在哪儿,没人知道。
现在看他的身体是一次次被逼到某个点,再缝缝补补般地去恢复,或许到了某一个点,身体就恢复不过来了。
温安继续道:“你们每个人的身体发展方向都不一样,目前的样本来看,没有规律。让劳伦斯盯着的,不让多做研究,只针对个人身体情况配治疗方案。”
“嗯。爸,再说说璟哥。”
“他啊。”温安冒了两个字出来之后就停下了,半晌找不到话说。就是那种应该夸两句,但不是很想,然后又没什么点可以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