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院中并未栽种桂花,也许是清风带了其他香气来,院子里都是秋的味道。
苏逸终于远离病榻,能够在院中自己走一走。
谢明眴这几日离府的时间短了又短,只为了能看着苏逸好起来。可是看着风一吹就要碎掉的人安静的扶着长廊往远处望的时候,他心中密密麻麻的一阵痛。
他也不想把苏逸禁锢在此处,可是世道艰险,不求名利和钱财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当人心一旦被抛进这口名为权色的大染缸,再捞出来,那就是死的,坏的。
所以谢明眴没法赌,他只能铤而走险,亲自为苏逸开一条康庄大道。
约莫是晚些时候,日头落了下去,浑圆的明月升至高空。苏月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油纸包,在石桌上翻翻找找,终于扒出一袋,乖巧的,就像是献上什么宝贝,递给苏逸:“少爷,尝一尝这个桂花糕,很香的......你这几日都没有怎么吃东西,阿月怕少爷饿着肚子,就多买了些......”
“这么乖,”苏逸揉了揉苏月的头,捏了一小半桂花糕,那糕点捏起来十分绵软,还未入口,便能闻到一阵清新的桂花香。可苏逸却一点闻不到,他慢慢放进嘴里,等到那一块全都化开在口中,才慢慢说了句:“好吃的。”
苏月得了回答,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多了些雀跃:“是嘛是嘛!”
话音落,鼻头却酸了又酸,声音也有些哽咽:“少爷,你能不能不要继续考试了。”
苏逸愣住:“为什么?”
“少爷明明那么聪明,还是每日都学到很晚,这三年来,更是用掉很多笔墨纸砚,这些辛苦,阿月都看在眼里。昨日放榜时,我看见少爷的名次,本心生欢喜,却还是听到有小人低声诽谤,说你背靠殿下,这才榜上有名。少爷很努力的用命换来的名次,却要被别人用一句贿赂考官浅浅带过,这让阿月心里很难受......”
此刻苏月正蹲下身,微微仰头,眼眶中溢满泪水,伸出一只手扒着苏逸的腿,不自觉地轻轻晃着。
还是小孩子啊,要是自己以后真的死掉了,会哭的很伤心的吧。
苏逸在心中这样想到。
他生病,并非空穴来潮。
三年时间,之前考试赠送的续命丹已经被用空,成绩一出来,系统这才肯再多给他两颗,叫他足够活到殿试那天。
苏逸也不再挣扎,因为不论他如何争论,自己都会像是傻子一样,在自顾自说话。
这系统,只是他的催命符罢了。
苏逸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可是我都走到这一步啦,如果不坚持下去的话,以前的所有都是白费。”
苏月不说话了。
人生啊,这一场荒唐的旅途,本以为是上天施舍的幸事,现如今却是让他再亲自经历一遍自己的死亡。
三年前,苏逸只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他很聪明,很有天赋,轻轻松松的便得到了旁人所不能拥有的东西,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意识到,哪里来的幸运?又哪里来的有天赋?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被蒙在鼓中最后的挣扎罢了。
所谓的状元的虚名,所谓活下来的续命丹药,甚至于每一个瞬间,他想要坚持下来,真真正正的和大乾成为一个整体的时候,都是在消耗他最后的韧劲。
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谢明眴会出现在他的任务之中。
因为不管对方是不是真正的谢明眴,他都会变成对方手下可用的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的宿命是,献祭。
状元这个名号,始终都不会属于他。
从谢明眴带他回京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这场无硝烟的战争已经开始。朱书楠的辞官归乡,亦和那夜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临走前,对方塞给了自己一封书信,信中说只有一句话:“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这两三年来,谢明眴口中说的不隐瞒,是指对他的喜欢,不再隐瞒。可是他也会不可避免地利用自己吗?
苏逸不知道。
他在对方面前,就像一个浑身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孩子。因为他从不对谢明眴设防,而自己所站的高度,只不过是对方布防中最浅显的一块。
想到这,苏逸苦笑一声:“身不由己。”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苏月讶异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男人手中拎着什么东西靠近。
等到走进了,他才看清,将谢明眴拆开红绸包裹的长条物件,那是块青玉绿佩,他递给苏月,紧接着,又将大氅披在苏逸肩头,话却是说给苏月听的:“瞧瞧喜不喜欢,送你的及笄贺礼。“
苏月手有些拿不稳,悄悄地看向了眼苏逸,他还没有得到允许,只能用眼神打量那块青玉,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涨红了脸,反驳道:“我又不是姑娘!什么及笄贺礼?”
“收着吧。”苏逸抿了口菊花茶:“既然是白送的,就收着。”
谢明眴但笑而不语,坐在苏逸一侧,袖中滑出个锦盒推过去。苏逸打开,怔住——那是个上好羊脂玉雕的笔搁。
“前些日子在皇兄那里瞧见,总觉得合该是你的。”谢明眴温声问:“喜欢吗?”
“不想读书了,你送我也没什么用,”苏逸原本亮起的眼眸又暗淡了下去,他望向谢明眴,不知是想求他看懂什么。
“你会吗?放弃什么的我从未设想过会在你的身上出现。”
“收着吧。既然送了,就收着吧。”
谢明眴轻扯他的袖子,牵起他的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唔......面色好了很多,今天还感觉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