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这下轮到温言愣了愣。
就在她愣神的当口,冲天的喧嚣声、尖叫声突然爆发开来,男男女女的学子嘶声几乎要将这座百年学府的教学楼都掀翻。
岳琴捂着耳朵艰涩地碰了碰温言的胳膊:“瞧台上,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陆氏集团掌实权的大公子——陆知序。这位你总认得了吧?”
认得。
哪能认不得呢。
温言抬眼望去,只一眼,便彻底被高台上那道矜贵端方,神色漠然的身影锁住了视线。
漫天的喧哗声突然安静了。
万物在她眼前褪色、定格,连时空也仿佛停滞。
万般嘈杂中,她的耳朵里只能反复听见那三个字:陆知序。
陆知序。
温言将这名字含在齿序里咀嚼。
曾几何时,无数个独在异国他乡不能成眠的夜里,她落在枕被上的酸涩眼泪里,密密麻麻都写着同样的字。
那些夜晚温言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和他的回忆就能将她的伪装、她微不足道的骄傲尽数击溃。
“我知道了,知是‘知道’的‘知’,序是‘序章’的‘序’,对不对?”回忆里的小女孩儿,努力撑着气场,不让自己在这个大八岁的男人面前露怯。
陆知序那时凝眸看她半晌,却含了笑摇头:“是‘知识’的‘知’,‘秩序’的‘序’,所以我们阿言也要好好学知识,守秩序。明白了吗?”
彼时十五岁的温言,胆战心惊地想,完了,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知道她龌龊的,不可告人的,卑劣的心思。
所以才会警告她,要她守秩序。
……桩桩件件,数年过后,仍如此明晰地深刻脑海。
只是如今再听人提起这名字,却只觉事过境迁,竟成不可触及的往事。
温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被风轻盈揉散。
八年未见,这人周身气质似乎更冷更沉了。
从前温言就有些怕陆知序,尤其是他不说话也不笑时,威压沉沉,总让人想起冬日结冰的湖面。
冷冽,坚不可摧。
唯有那双眼,曾经看着她时,偶尔是透出柔和来的。
那双眼沉甸甸的黑里,像碾碎了太阳的光,撒着冰凉的金。
温言从前误以为那金色是温暖的,飞蛾扑火一样凑上去,却怎么也汲不到暖意。
她是险些被冻死在那双眼睛里头的。
即使后来出了国,那么多年里只要每每想起陆知序的眼睛,温言也总觉得,那比英国下着雨的冬天,还要冷。
陆知序今日穿着得体的高定西装,英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金丝框的眼镜。
他的视线朝台下逡巡一圈,不知看见什么,薄唇衔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将周身冷漠遮去不少,平添几分儒雅的矜贵。
不过也只有温言倒也晓得,这双冷漠矜贵的眼,动情至最深处,乃至泛起薄红时,往往也浓烈。
六月的日头还不急躁,晴天的风像水洗后的棉质手帕,柔软温和地钻进他的西装里。
也钻进温言的眼里。
一股冰凉酸涩刀子般割红了她的眼。
她垂着眸想:好久不见了,陆知序。
如果可以,再别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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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结束后,夕阳已经快落山。
陆知序脑里闪过方才见到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呼吸倏地沉了沉。
温言回国了。
她是一个人回的?还是带着爱人孩子一起?
陆知序垂眸从烟盒敲出一支烟,还未点上,想起这是在校长办公室,不动声色将烟扔进垃圾桶。
“叫温言去吃饭?我不同意!”头发胡子一团花白的老头儿吹眉瞪眼,“我们文学系是缺钱,但这么多年都缺过来了,没道理要刚来的小姑娘去陪吃饭来赚项目经费!门都没有!”
老头儿絮絮叨叨:“再说了,温言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周重山不知道吗?剑桥那位莱夫教授亲自写推荐信来的!通篇就一个意思:‘要不是她不想留国外,这人才,轮不到我们’你让温言去陪人吃饭,你怎么想的啊你!”
“老许头,我都说了陆先生没有那个意思!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倔,听不进去呢?”京大校长周重山一直在劝,“陆先生是好意,所以想资助你们文学系,你作为一院之长,说的都是什么话!”
周重山看向陆知序,笑呵呵打起圆场:“这老许头啊,埋首在书卷里做学问,脑子不大灵光,陆先生别往心里去。”
陆知序姿态闲散地颔首:“无妨。”
“陆氏今年有个项目,由京市政府牵头,要在四环叶柳书院那一片打造个多国文化小镇,今天来也是为这桩事,想跟二位借一借咱们京大的文风。”
陆知序站在窗前,面对两位老教授,不疾不徐。
六月傍晚的风仍旧柔和。
不知是不是老许头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陆先生声线也跟着柔上不少。
“提议叫上温老师,的确也是听说她OX读博期间,成绩优异,读的又是比较文学,专业对口。项目需要一位有海外留学背景,且了解传统文化与外国文化的专业人士,请院长、教授那太兴师动众。”
陆知序慢条斯理扯出个笑,山风一样漫在室内,驱散冗余暑气。
“若能请到这位温老师,便再适宜不过。”
许承书兀自狐疑:“当真?”
“当真。”陆知序取下金丝眼镜,不紧不慢地揩拭。
只说一半的真话,那也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