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盛夏,他的心底却有点凉。
一种荒唐的烦闷像令人窒息的虫子,悄声无息沿着他的脚腕一寸寸往腿肚子上爬,一直向上、向上,直要往他心口里钻似的。
从温言外公离世后,整个世界,也许他是唯一知道温言生日的人了。
这个认知让陆知序眉头极深地皱了起来。
他只给温言过了一次生日。
就在小姑娘刚满十八岁那一年。
那时他眼中的温言,是侄儿的同学,是清晨七八点钟刚盛开的花苞,是小他八岁且会有着大好未来的学霸少女,是很多种可能,却绝不能是未来和他纠缠到一处的小姑娘。
他没有那么禽兽。
他对温言有欣赏,或许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但他从十五岁看着她一点点盛开,他见证了这个过程。
他可以允许自己以养花人自居,但决不允许自己对温言有些别的,肮脏的,畜牲的企图。
于是十八岁那年的礼物,也克制。
不过是一条再正常不过的,庆贺小姑娘成人的珍珠项链。
款式大方利落,安全、温和、纯真,像他们的关系该有的样子。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那半年里,他快乐又痛苦,在小姑娘花蜜一样的芬芳里迷醉,转头又在阴暗的深夜里痛斥自己。
他毁了温言。
毁了一朵本该有更明媚青春的花苞。
他不想做一个畜牲,然而他这畜牲到底是已经做成了。
陆知序倾尽自己的所有想要去补偿温言。
他给她名下添了一套又一套房子,房子里放满了漂亮衣服和名贵首饰,他还给她一张卡,不停地往里面汇钱。
可这些温言从来不要。
她只是随手扔在角落某一处,跳过来揽着他的脖子笑嘻嘻说:“我宁愿小叔叔多陪我。”
她的喜欢,像她的人一般,英勇而珍贵,是世间最纯粹的好。
陆知序想,他配不上这样的好。
他在温言面前自惭形秽,于是愈发沉默。
在他学会如何去对一个人好之前,温言就那样从他身边逃开。
他翻遍了世界每一处阳光明媚的角落,也没能将她翻出来,没能好好弥补她,爱她,成就她。
他只能徒劳无功地朝那张被温言带走的卡里打钱。
可陆知序知道,那张卡里的数字,从来没有一次减少过。
陆知序揉着眉心,摸出一支烟,低头含上,却没有点燃。
这动作之于他,更像是慰藉。
他垂头看着温衡,嗓音有些哑:“好孩子,帮叔叔把礼物、蛋糕还有玫瑰,都带上去给妈咪。”
温衡目瞪口呆看着满车的礼物,为难道:“可是叔叔,我搬不动这么多东西。”
陆知序衔着烟,垂下的眼皮里都是凉透的情绪。
“有人替你搬,你带他们上去就成。”
温衡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那叔叔你呢,送这么多礼物给妈咪,你要上去吗?”
“我就不去了。”陆知序眯了眯眼,缓声道,“叔叔犯了错,妈咪现在还不想见叔叔。”
温衡咧着牙齿,有些得意:“其实妈咪很好哄的,下次我教你怎么哄她。”
陆知序对上小孩儿浓黑漂亮的大眼睛,半晌笑了,周身郁气也跟着散开。
他伸出手,放到温衡面前,跟他拉钩:“那温小衡跟叔叔说好了,下次要帮叔叔哄妈咪。”
温衡笑弯了眼:“一言为定!”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从车上陆续搬下来许多东西。
有些温衡知道是什么,有些温衡从来没见过,但那些盒子都很漂亮,毛茸茸的,有些像他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东西。
还有一束快要比他整个人加起来都要大的玫瑰。
温衡看着流水一样的礼物,有些为难:“我好像不应该替妈咪收下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我觉得妈咪会生气的。”
陆知序扯了下唇,温声哄他:“别担心,要是妈咪不喜欢,就当你替叔叔暂时存放,以后叔叔再来取。好吗?”
温衡纠结的眉头这才展开。
“那叔叔,你还有什么祝福要送给妈咪吗?”温衡突然眨着眼睛问。
“这才是最重要的呀!”
陆知序将烟拿走,沉甸甸的眼里揉着金色的光。
他低头看温衡:“那就替叔叔祝你妈咪快乐、平安,一生自由。”
不是可以去做什么的自由。
是温言这辈子不想要什么,他陆知序就可以让她不面对什么的自由。
贫穷、困苦、疾病、不公、孤独、危险,要所有负面的词汇远离她的,那种自由。
包括她选择爱上别人,和别人幸福一生,生儿育女的,那种自由。
他陆知序都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