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覆雪,从外看去,颇有几分禅意、悠远之致。然而踏进山庄,才知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山庄内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满堂皆是大腹便便之人。他们觥筹交错,口吐淫词艳曲,手揽温香软玉,争想攀比着家财几何。
楚杉辞从未见过此等场面,她攥住了萧陌珩的袖子,手微微发抖着。灯光照映下,眼中满是一览无遗的惊惧。
萧陌珩挑了挑眉,嘴角淡然一扬:“公主莫不是想临阵脱逃?”
楚杉辞摇了摇头:“走吧。”
庄园一包间内,依次坐落着十几名男客,他们油光满面,大声谈笑着,时而醉醺醺举起酒杯哗众取宠。为首的一人肥头大耳,便是王铨。他侧躺在榻上,玩弄着手中的酒杯。堂中歌舞升平。
忽地,他把酒杯往地上一砸,怒道:“云间山庄真是越办越差了,老子砸了那么多钱,就整这些来敷衍我?把你们的老板给我叫来。”
一时间,满堂寂静,无一人敢出声。
那个小厮忙出去唤,不多时,一名瘦高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谄媚地笑道:“大人莫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山庄最近来了批楚国而来的美人,保管叫诸位大人满意。”
那十几名男子一听到“楚国”,顿时来了精神。
萧陌珩见此,眼中流露出轻蔑之色。他易容成了寻常小厮,此刻面容极其普通,在角落静立着。
“只是这钱......”那个老板拖长尾音说道。
“加加加。”王铨不耐烦地回道,挥手让他退下了。
倏尔,一位女子袅袅而来。少女立在鎏金嵌玉的莲花台上,十二扇金箔屏风在她身后绽开孔雀翎羽般的华光。
青铜仙鹤灯衔着明珠,将暖黄的烛影泼在她石榴红的软烟罗舞衣上,金线刺绣的缠枝牡丹随呼吸起伏,宛如活物般轻颤。她云鬓高挽,薄妆桃脸。美人一笑,仿若春风拂面。
王铨眼睛发直,只听一声脆响,他手中把玩的酒杯落在地上。
"铮——"古琴裂帛一声,楚杉辞执素纱折扇半掩芙蓉面,只露出画着远山黛的眉梢。忽而箫声呜咽着缠上来,那柄团扇便顺着皓腕滑落,露出点着朱砂的唇。水袖抛空如流云出岫,腕间九转金铃叮当细响。
她足尖点在錾金地砖上,步步生莲。纤腰忽而折成新月,臂间烟罗轻纱便如晚霞倾泻,露出羊脂玉般的半截小臂。发间碧玉簪垂落的珍珠步摇扫过耳际。
萧陌珩眼眸深邃地望着楚杉辞,他的眸子漆黑,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面色平静,往日人前温和的眉眼却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凌厉。
纵是天潢贵胄又如何,纵使贵为公主、高高在上,仍旧可折辱于歌坊、取乐于市井。
过往伤痛忽而涌上,萧陌珩眼眸幽微,而后闭眼。他在睁眼时,眼眸忽地清明,如浸溺在黑渊中的濒死之人浮出水面。
堂中,忽闻羯鼓急催,楚杉辞旋身如风中弱柳,石榴裙摆旋开十二重绡纱。臂间披帛忽如惊鸿掠水,忽如春蛇绕枝,腰间玉禁步却始终不乱分寸。
最是那折腰回眸的刹那,云鬓散落一缕青丝,恰恰黏在汗湿的胭脂晕上,倒比满殿金玉更惹人怜。
琴弦震颤着发出最后一声呜咽时,她伏在满地零落的牡丹影中,石榴红纱衣迤逦如血。发间金雀钗斜插欲坠,胸前碧玉璎珞随着喘息在烛光里明明灭灭,竟教檐角铜铃都忘了余震。
一曲毕,满堂彩。
楚杉辞走上前,端起酒壶,忽地旋身,酒水如银线而下、直入杯中,她嫣然一笑。王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将楚杉辞拦腰抱起,直往厢房而去。
萧陌珩见状,悄悄出去了。待他行至厢房门口,于暗处稍等一会儿,便见王铨散了所有奴仆,进了厢房。
萧陌珩见四周已无人,便翻窗而入。未及多时,楚杉辞从帷幔后缓缓而出。
只见楚杉辞一袭红衣,衣衫微微凌乱,双眸凝泪,眼底猩红,眼下溅上了几滴血,一行血泪缓缓而下。她浑身轻轻颤抖,左手拿着一本账本,右手持刀。寒光闪烁间,赫然一道血痕。
萧陌珩望着她,眸子里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萧陌珩将手中准备好的毛领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哑声问道:“不是让你不要杀人吗?”他眼底暗沉,盯着她的眼。
楚杉辞眸色沉沉,像是外头漫长无垠的夜。她一笑,苍白的脸上笑容却极其惨淡:“还请萧大人善后。”
萧陌珩快速拿过账本藏在衣衫之内,然后拿起火烛点燃了满地帷幕,随后将烛台推倒在王铨身上,将台上的酒快速泼洒。“快走。”他牵起楚杉辞的手便飞奔出去。
“走水了,走水了!”突见大火的小厮慌忙叫道。一时间,众宾客四散奔逃,其余人则赶去打水救火。
萧陌珩和楚杉辞乘乱而出,正快与接应的人碰面之时,他忽然发现楚杉辞浑身忽地一软,滑跪下去。
“楚杉辞!”只见楚杉辞双目紧闭,脸因恐惧害怕而扭曲不已,像是入了梦魇,却如何都走不出。
情势紧急,萧陌珩抱起了楚杉辞,往后门奔去。
楚杉辞紧紧抱着萧陌珩,在颠簸慌乱中,她看到萧陌珩往日一向镇定的面容如今却明显慌乱。
从山庄出去后,萧陌珩抱着楚杉辞上了马车。他随即撕掉了脸上的易容面皮。
“楚杉辞,放手。”萧陌珩看着怀中的人,她双唇战栗不止,眼睛紧闭,又往萧陌珩怀里缩了缩。
萧陌珩将她额上被汗沁湿的碎发往后拨了拨,眼底蓦地闪过一丝心疼。待他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眼神重又清明。
楚杉辞悠悠转醒,一睁眼,转头便对上萧陌珩含着戏谑的眼神。她忙从萧陌珩怀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