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和王霖死时的表现一模一样吗?游稚心里暗自惊讶,表面却只是微微蹙眉,露出一抹忧色,语气配合地道:“莫非汴京城中,唯此处得见两相宜?”
程澍“嗯”了一声,眉头微微皱起。
两相宜的生长条件并不算苛刻,喜湿喜温,适宜生长于土壤肥沃、雨水充沛的苏州,因此在江南一带颇为常见。京城内亦曾有人试图种植,可因气候条件不佳,栽培经验不足,终究未能养活。几大花铺接连失败后,便无人再琢磨此花,毕竟京中奇花异卉繁多,根本不缺雅玩之物。倒是游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这难养的花在后院生得郁郁葱葱,几年来竟开满了一片。
换言之,如今汴京城内,确实只有他这里能取到新鲜的两相宜花蕊。
更要命的是,若要让两相宜与点星子同食生毒,便需在花朵采摘后的一炷香内取蕊相融,若超过时辰,则仅存寻常甜香,毫无毒性可言。
程澍补充道:“点星子入食后可振奋精神,少量服用可助醒脑提神,但药效短暂,且每日摄入不可超过五钱,否则便有反噬之忧。”
游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便解释了为何王霖那样的大胖子,竟能在命案发生前跑出五分钟的爆发速度。
此外,点星子入食十分普遍,烟月楼内仅点心便有十余种含其成分,更不提各类以之入酒的法子。因其服用后可短暂强身健体,常被用以助兴,故在各大象姑馆、醉香楼等地颇受欢迎。
游稚正欲带程澍去找昨夜伺候王霖的大茶壶问问情况,程澍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轻笑道:“昨夜戌初,是刘龟伺候的王官人。这刘龟与馆中小唱皆言,王官人每夜至此,必点缀星木樨饼。”
缀星木樨饼乃京城名点,由糯米、点星子、蜂蜜、桂花制成,出锅后撒上一层薄薄的桂花,入口即化,清甜芬芳,且食后口齿留香,故颇受文人雅士喜爱。许多人饭后皆习惯食上两块,作用类似于漱口薄荷,亦是烟月楼的招牌点心之一。
至此,点星子的摄入来源算是清楚了。然而,知晓王霖点单习惯之人,除他身边那十名贴身厮儿外,便只有烟月楼内的杂役与小唱。
至于两相宜……
游稚忽然停下脚步,眸光一凝,道:“两相宜的花蕊采下后,与桂花无异,无论形色味道,皆难分辨。”
程澍也止步不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缓缓道:“王家之人拒绝验尸。”
游稚微微一愣。
拒绝验尸,就意味着无法查明确切死因。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王霖的死因确为两相宜之毒,也只会让自己处境更为不利。毕竟这花汴京城中唯独他处有,最直接的嫌疑人便是他。
程澍似乎知晓他心中所想,语气略带无奈,轻叹道:“王家想尽快结案,随便找个理由,让游公子偿命。”
游稚沉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程捕头有何打算?”
程澍看向他,眼底似有风云翻涌,最终只是淡淡道:“游公子请放心,我会尽快查明此事。”
游稚闻言,心头微微一松。
他倒不至于真信程澍能护他到底,只是这人至今未曾将他扔出去顶罪,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他低头抬袖,轻轻拂去衣襟上的落花,语调仍旧温润:“既然如此,游某便恭候佳音。”
程澍瞧着他,唇角微勾,意味不明地道:“游公子倒是镇定。”
游稚笑了笑,语气温淡:“事已至此,慌乱无益,程捕头莫非想见我手足无措?”
程澍轻轻一笑,道:“倒也不是。”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只是游稚心里很清楚,时间并不站在他这边。
王家的动作越快,留给他的余地就越小。
而眼下,他能依仗的,也唯有程澍一人……
随着花香渐淡,两人离开了后院,穿过主楼,游稚这才发现烟月楼的布局繁复至极。馆内曾经历数次扩建,抱厦交错,曲廊环绕,竟是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小型迷宫。从后院走到听曲儿的大厅需一刻钟,若想走到大门,怕是得再花上一刻钟。
此时馆内已然热闹非凡,杂役、小唱穿梭其间,见着这一黑一白的两人,皆是一愣。待瞧见他们头上的花,更是震惊不已。胆小含蓄的,只作低头行礼,活泛些的则掩嘴轻笑,大着胆子调侃道:“从未见过程捕头簪花,真真好看得紧。”
程澍似乎听惯了这类话语,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如常,连脸色都未见丝毫变化。
游稚保持着自己“客气疏离”的人设,在168号的提醒下,向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小厮、茶博士颔首致意,温润如玉,不失风度。
两人慢悠悠地走进大堂,此时台上正有几个戏子在唱戏,咿咿呀呀,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游稚听不懂,只觉得吵闹非常,心烦意乱,刚想快步走过,不料拐角处迎面撞上一名端着酒菜疾行的酒博士。
酒博士手中的托盘晃了一下,眼见便要跌倒,游稚下意识伸手扶住他,力道精准,将人稳稳拉住。人虽没事,可托盘上的酒壶却没能幸免,一声清脆碎响,定窑的白瓷莲花倒流壶摔了个粉碎。
酒博士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继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发了抖:“小的……小的不小心,求官爷开恩……”
游稚微微皱眉,正欲开口,168号在脑海中快速告知他当前可动用的银钱与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