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杨启山身旁,小声说:“我打算还是带三百人去,人太多了反而不好调配。”
杨启山点点头,答道:“少校,这是你的兵,行军打仗,我不行,你做了决定知会我一声就好。”
游稚感激地点头,他最怕的便是文官以官职施压,对战场决策指手画脚。而如今不比上古时代冷兵器白刃相接,现代战争拼的是精良的武器装备,甚至一门光子大炮就能改写战局。正面交锋的战斗力,往往还要依赖正规训练的士兵。
不过,游稚并不清楚,杨启山并非全然不懂军事。曾几何时,他也是宇宙闻名的陆军将领,在无数星际战场上建立功勋。只是,标准人类是一种健忘的生物,尤其在生命延长至五百岁的当今宇宙,能够记住过去三百年间所有战事的人少之又少。毕竟,拥有完整的记忆,未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尽管家用医疗舱早已能完成肌体与内脏的再生手术,绝大多数疾病不再致命,但仍有上亿智慧生物死于非法矿井、星际海盗,或毫无意义的战争。对于他们的爱人和家人来说,生离死别的痛苦比以往更加沉重。
比如初照人与初见月,他们的爱欲与思念持续了整整三十年,不仅未曾消减,反而有增无减。好在,他们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一起度过,久到或许几十年后的某一天,他们会对彼此感到厌倦。
但谁又会记得三百年前,一场事不关己的小型战役?或许连参战者本人都已淡忘,更别提新生代的年轻人。自从杨启山转入文职,星际各国的当权者已不知更迭了多少轮,而人们也早已遗忘,他曾是那个驾驶测试版光荣战甲,长驱直入帝国机甲队,与当时的队长里维拉进行惊天动地生死对决的陆军中校。
游稚自然是不知情的,他和手下的大兵们也吃过政客干涉军务的亏。比如,为了在某年军训中再创佳绩,上头命令每个学员负重五十公斤,徒手攀爬雪山,在零下环境中凿开冰层闭气游泳,最后在齐腰深的雪地里进行雷区穿越。
所幸,每个地标处都配备了医疗舱,空中亦有医疗飞行器全程跟随。饶是如此,第一个抵达终点的游稚仍花费了整整七个公日,总计治疗八次,才勉强从这场残酷的训练中捡回一条命。
游稚一身军装笔挺,站在晨曦微光下,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眼前的士兵,大声说道:“这或许是一场我们未曾深入敌营便已葬身异星的战役,亦或许只是一次有惊无险的障碍跑。但即便我们不出战,也可以安然待在防护罩下,等待袍泽们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援。我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平安归来,也不强求任何人把脑袋别在我的裤腰带上。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深沉,语气更加坚定:“现在,希望留在大使馆的人请向前一步,不要有任何顾虑。我本人,与全权大使都不会向上级打小报告,这不会影响你们日后的晋升。”
无人走动,甚至连看热闹的人都屏息不语。校场上落针可闻,沉默像是一层厚重的氛围压在众人心头。
过了足足五公分,游稚终于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很好。下面点到名的人出列,按照终端上的名单领兵,随后前往枪械库领取武器,未被选中的士兵则留守大使馆,保护公民。”
游稚依旧采取十人一队的编制方式,按照士兵入职时的测评结果进行筛选,总计选出二百九十九人。除自己之外,他又从中挑出二十九名队长,将各队名单传输到队长的智能终端中。二十九人依次出列,集合小队成员,整队前往枪械库挑选趁手的武器。
在这个时代,真刀真枪的白刃战已不多见,但在遍布防卫系统的文明星球,无法动用高杀伤力武器的情况下,近身战便成了唯一的选择。战场上,他们必须以命相搏。
离最终集合时间还有十分钟,游稚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起程澍。
从主城区归来后,两人便各自前去述职。他不知道里维拉是否已经醒来,也不知道帝国军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但按照帝国人的脾性,他们大概率不会放过这些袭击者。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打电话不太合适,便给程澍发了一条信息,学着古早电视剧里的调调写道:“我出去一下,如果回不来,你就找个好人过日子吧。”
刚按下发送,他就愣住了。
这他妈是个什么蠢东西?!
他立刻又发了一条:“手滑!当我没发过!”
智能终端突然震动起来,吓得游稚险些甩出去。一看光屏,果然是程澍打来的电话。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军装,朝窗户玻璃看了看自己的仪容。他的脸庞不输何兮的精致,身材又比普通士兵更加健壮,怎么看都符合金刚芭比的定义。
按下接听,程澍的脸在光屏上显现出来。
他似乎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休息,眼底的血丝褪去,整个人神采奕奕。
游稚心里觉得好笑,两人之间不过一街之隔,偏偏还要用这种方式沟通。
程澍懒懒地倚着椅背,嘴角微勾,那坏小子似的笑容让游稚感到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程澍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刚才吆喝得挺带劲嘛。”
游稚脸一下子红了,仿佛被人看光了一样,极不自然地说道:“咳,事情就是……这样。你们……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说了要对你负责的,就这么跑了说不过去。”
程澍的脸也瞬间红了,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跟你一起去,你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