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卿池双眼已不复清透的暗金色,而是变成一片浑浊的死灰,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不协调地动了起来。明晏来不及细想作为青华门上师的师父为何会瞬间失控,甫一落地站稳,便立刻侧身闪避,紧接着三道梅花火咒精准地落在他方才停留的地方,顷刻间将周围焦土烧得漆黑。
明晏暗自心惊,未得片刻喘息,卿池又单手掐诀,霎时间层云涌起,遮蔽星月,空气骤然变冷,云层之中隐隐传出雷鸣之声。明晏瞳孔微缩,惊道:“不好!”
——
主楼内
游稚和哑巴倒在茶几上酣睡,茶几本就矮,两人贴得极近,哑巴的长腿落了一地,上身则被游稚缠得紧紧的,不适地动了动。
惊雷乍响,第一道闪电顺着卿池指诀方向猛然劈下,寒光映得四周景物一片雪白。明晏狂奔向一旁大树,腾空而起,脚尖轻点树干,借力翻转,一个漂亮的侧空翻落地,避开雷击。而那棵粗壮的大树却瞬间被雷火吞噬,化作焦木残渣。
游稚紧箍着哑巴的脖子,无意识地蹭了蹭,嘟囔道:“哑巴……别打鼾了。”
哑巴猛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带得游稚直接滑下茶几。游稚揉着眼睛,没好气地抱怨:“哑巴!你打鼾也就罢了,乱动什么?”
哑巴却并未理会,而是以食指抵唇,示意他噤声,随即侧耳倾听外面的雷声,脸色骤变,猛然抓住游稚的手腕,拽着他便往偏厢方向跑去。
游稚被拽得衣领松散,一边拉着衣襟,一边狼狈大喊:“喂!哑巴!你疯了?!”
刘府极大,偏厢距主楼有半里之遥,直到两人闯入偏厢前院,游稚才隐约听见闷雷之下的打斗声,随即反手挣开哑巴的手,反抱起哑巴,凌空跃向偏厢。
游稚轻功了得,几个起落便已掠至卿池身旁。哑巴大惊失色,拼命挣扎,游稚却毫不理会,将他放下后,便直接搭住卿池肩膀,正色道:“上师,你在与谁交手?明晏呢?”
“快跑——”
躲在暗处的明晏大喊,双手迅速结印,厉声喝道:“土缚灵——!”
刹那间,卿池脚边的泥土剧烈翻涌,如活物般攀附上他的小腿,继而蔓延至全身,凝结成一座坚固的泥土囚笼,将他牢牢禁锢。
游稚终于察觉到卿池气场的不对劲,尚未来得及作何反应,哑巴已然拉着他狂奔。刚跑出不到三丈,卿池指尖骤然燃起金焰,十余颗黄豆大小的火珠激射而出,触地瞬间炸裂,留下一排焦黑的坑洞。
泥土囚笼虽将卿池困住,但已现摇摇欲坠之势,不断有裂纹蔓延,明晏咬牙死撑,额头冷汗直流。
游稚见状不禁皱眉,沉声问道:“打架我行,可你们这法术斗法,我是真插不上手……能不能直接砍了他?”
明晏神色一凛,斩钉截铁道:“不可!师父只是暂时被摄了心魄,必须……喝!”
话音未落,卿池的灵火轰然炸裂,土缚灵的泥土封锁崩塌四散。
游稚眼看明晏难以支撑,而控制卿池之人似乎也无法让他发挥全力,双方陷入僵持之中。他正思索对策,却猛然发现身旁空空如也。
“哑巴?”
他猛地回头,只见哑巴已疾步朝卿池方向掠去,手指抵唇,似要再次以自身鲜血净化邪术。
游稚心头一跳,怒不可遏,提剑飞身追去,气急败坏地大吼:“哑巴!你逞什么英雄?!”
哑巴深知卿池即将脱困,步伐愈发加快,狠狠咬上指腹,却未能咬破,不由微微怔住。他慌乱间掏出游稚先前给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往手上一划,随即便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别划——!”
游稚焦急的叫声终究晚了一步。卿池蓄力崩裂泥土枷锁,直取倒地的哑巴,但论速度还是略逊一筹,游稚抢先一步抱起哑巴,又从怀里摸出几张点心纸,往哑巴手上胡乱一擦,抹走血迹,随后随手一团,准之又准地砸中卿池面门,留下几个冒着青烟的圈。
“先跑!”游稚朝明晏大喊,已向主楼狂奔,只希望卿池留下的守护阵能抵住他自己的攻击。所幸偏厢内一片宁静,刘老爷被长明灯催得心神安宁,睡得格外沉。
明晏一身狼藉,衣袍破损,身上焦痕未愈,显然在方才的交战中已耗尽气力。他边跑边艰难开口:“师父怕是被幻灵附体,此物绝非你我能对付,必须……必须立刻联系师尊,恐怕与里世余孽脱不了干系……”
游稚惦记着哑巴中毒,只随口问道:“李氏余孽?哪个李氏?村口王寡妇的独子么?”
明晏忍痛咳了一口血,强撑着道:“我们所在的人间为表世,与之对应的精怪鬼魂所在之处则为里世。表世掌管者乃七大门派掌门,里世则由妖王尹离与阎王綦合统治……”
游稚听得半懂不懂,随口接道:“我知道了,他们俩做了个儿子,要重出人间,兴风作浪,屠戮七大门派,抓人做雪鸡,你们要倒大霉了。”
明晏被他一句话气得一噎,摇摇欲坠地扶着主楼前的参天大树歇息。卿池没有立刻跟来,二人离开前,隐约听见偏厢屋檐下的铃声大作,想来卿池在门外徘徊,却始终无法突破禁制,刘老爷暂时安全。
游稚把哑巴放在茶几上,打发茶博士和酒娘退下躲避,任由炉子小火煮着酒和热茶。他仔细检查哑巴的手掌,见掌心被锋利的短匕划出一道横亘的伤口,血液已结痂,但伤口边缘却泛着青紫色,并正缓缓扩散。
毒性猛烈的血棘之蕊,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夺人性命,虽不知哑巴如何延缓了毒液扩散,但对游稚来说这并不重要。他哆嗦着手摸出剑鞘暗格内的解药,以母树银针泡的热茶化开,抱起哑巴的头,手指探入他冰凉的唇,打算撑开裂口灌药。
明晏悠悠说道:“这样灌不进去的,会流出来。”
游稚从未给人喂过药,凭直觉认可了明晏的话,焦急道:“那该如何?这解药可浪费不得。”
明晏答道:“你喝一口,含在嘴里,用嘴渡给他不就好了?我们师兄弟受伤时都是这么喂药的。记得用舌尖压住他的舌根,再将药汤灌进去,别忘了抬着他的下颚。”
游稚一听大喜,连忙含住一口茶药,银针清香扑鼻,中和了解药的苦涩。他微微用力撬开哑巴的嘴,唇立即贴了上去,舌尖霸道入侵,搜寻着舌根深处,重重压了下去,感受到喉口开阔后,他缓缓抬起哑巴的下颚,放出温热的药汤。
药汤顺着舌道流入哑巴口中,滑入喉咙深处。
静谧的夜色中,火炉温酒的香气萦绕,空气中仿佛染上了淡淡的茶香与药香交融的暖意。
明晏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补充一句:“头歪了,再抬一下,快流出来了。”
在明晏的指挥下,游稚成功喂完一杯解药,不知是方才奔波劳累,还是被药汤的热度熏得,他已出了一身汗。再看哑巴,脸色已渐渐恢复,掌心蔓开的毒素亦缓缓褪去,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已见明显好转。
“你师父怎么办?”游稚靠在桌沿喘息,顺手抹了把汗,“一会儿他再找过来,你又不让我砍,我可没别的招了。”
“我在铜铃上注入了灵力,可以感应到它们的震动。”明晏疲惫地道,“希望能拖住师父一会儿,我这就给师尊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