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辑宁嘴角掠过几不可察的笑意,怀钰试探着轻声相询:“辑宁,可允我见见太后?”
有事求他便叫他辑宁,无事便是陛下,她从前一直唤的辑宁,又这般拿捏他。
此次宋辑宁未有回绝,“外后日朕叫人陪你去。”
今日雪地胡闹,须让怀钰好好将养几日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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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常年无人修葺,掉色木皮斑斑脱落,宋辑宁为何要将太后安置在此处,门外守着两名禁卫,见怀钰是阿云带来的,方才推开宫门。
院落中厚厚积雪也未铲开,废苑笼在昏暝之中。
雨井烟垣,门前石阶被岁月侵蚀得破败,怀钰颤着双手推开木门,吱呀作响,屋内没有烧炭,阴冷潮湿,太后瞧着随门而入的微光,伸手挡了挡。
怀钰匐在她膝上,“姑母。”
见太后如此枯槁,不免心疼。
见着她,太后没有预想的期许,“啪——”
她没有她这种侄女,“你别叫我姑母。”
耳中嗡嗡作响,右颊火灼般疼痛,怀钰被掌掴的侧了脸,“姑母…”太后从未掌掴过她的。
太后在这囹圄,不通外界之事,本不知晓怀钰与宋辑宁现下一切,偏生宋辑宁昨日要来刺激她,告诉她他要的不仅是夺江山,还要夺她儿子一切。
太后顿时泪流满面,指责怀钰:“孽障!你不知是他杀了安儿么?你竟还能相伴在他身侧?”
怀钰何尝不难过,话音渐次哽咽:“姑母,我知晓的,您知道的,我心中一直…”
太后扬手又是一掌掴去,“你若当真有心,便该剑指贼子咽喉,而不是在他身边曲意承恩。”
指尖划过脸颊,一条细长红痕留下,怀钰珠泪盈睫看向太后,“我在姑母眼中就是,如此怙恶不悛之人?”
她是言不明自己对宋辑宁的情谊,解释不清内心纠葛,许是可怜?可怜他的过往经历。
可姑母怎认为她不难过,她亦如万箭穿心般难受疼痛。
怀钰哽咽:“进了宫,身上带不了利器。”
“父亲兵权也被收了回去,姑母,你我都有家人,我们都是纪氏的人。”闻此,太后手中的暖炉掉落在地,兵权都没了,那她还谈什么东山再起。
怀钰握住太后冰冷的双手,“姑母,我会好好护着您的,您信我。”
我会亲手拿回他的江山,耳目众多,齿间辗转着未敢出口的血誓。
不过片刻,阿云敛衽低语,催促怀钰离开:“纪姑娘,该走了。”
宋辑宁未给怀钰多少时间看太后,他嘱咐过阿云,最多让怀钰相说五句,他怕时间给的太久,太后多言。
毕竟那年宫里发生些什么,太后可是清清楚楚。
阿云惊呼:“您的脸。”
怀钰只觉右颊火灼般疼痛,并不知被太后的指甲刮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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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怀钰愣住,脚步微滞,他一直等着她么。
抬眸便注意到她的脸颊,宋辑宁面色一沉,放下手上的奏折,疾步上前抚上她脸颊,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怀钰朱唇翕动终未成言,总不能说是太后打的。
在宋辑宁威严目光下,阿云及其余二位侍女颤巍巍跪在地,阿云和盘托出,三人不停磕头,“奴婢知错。”
宋辑宁吩咐:“去宣章太医。”
章太医是太医署的院判。
怀钰纤指轻颤着去拨宋辑宁抚来的手,不知道越碰越痛么,姑姑真是打的有些重,“莫碰了,明晨自会消肿。”
宋辑宁钳住她纤肩直视她,“脸都这般还说没事?”
他少有怒时,若是有,立政殿中必有数人遭殃,“全部赐了板子逐至暴室,拉去尚宫局前打。”
尚宫局前打板子,以儆效尤,告诉她们若是护不好怀钰,亦或者伤了怀钰,便是如此下场。
邹荣领命前去,三人求饶亦无用,亲卫进内将她们拉了出去。
情急之下,怀钰又唤他的名字:“辑宁,只是小伤,不至这般罚。”
章太医听得陛下传召,急急赶来,“微臣参见陛下。”
宋辑宁摁着怀钰坐在杌子上,“给她瞧瞧。”
怀钰还想着求情,她不想因自己的一点小事伤及旁人。
宋辑宁:“你若想她们无事,便先让太医给你诊治。”
章太医恭谨地诊看一番,“回禀陛下,轻微外伤只待自愈,微臣这就去拿消肿止痛的药。”
怀钰着急:“你听见了,我没事,快别罚她们了。”
宋辑宁一瞥示意,邹荣心领神会,怀钰之急切在他眼中反倒成了情绪点缀,这样,好似能离她的心近些。
片刻,接过邹荣递来的合肌药膏,宋辑宁亲自给怀钰敷抹上,“别动。”
怀钰抗拒,“我自己来。”
宋辑宁蘸取合肌膏的银匙顿住,怀钰又问:“不罚她们可好?总归你说什么,我听便是了。”
“只此一次。”知晓宋辑宁是答应,怀钰松了口气。
“若不惩罚,她们怎知尽心护主。”他是在护她,“朕不愿任何人伤了你。”继续将药膏轻柔敷抹在长痕。
怀钰心道:可你弑他,便已是伤我。
“虽未触我肌肤之痛,已刺我心深处。”
这话说的小声,宋辑宁却一字不漏听进耳,敷抹药重了些,怀钰喊疼:“你轻点!”
宋辑宁目视她,轻呼长痕,“刚刚不还说自己没事,现下怎的还喊疼?”
敷毕药膏后,听得殿外邹荣通传:“陛下,尚书令苏大人求见。”
朝务需处理,宋辑宁仔细叮嘱宫人:“不得怠慢,这几日不许她出兰台。”
怎能连寝殿也不让她出去,怀钰欲辩驳,宋辑宁已起身前去立政殿,殿门阖上后,宫人们还真是不给她打开。
直至雾卷暮色,怀钰倚于床榻,听得熟悉鸟音尤为警惕,飞奴轻步落于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