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扶卿重新闭目养神,顾殷久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忍不住发作。
他凑到苏扶卿身边,低声道:“苏公子,我觉得我们刚才立下的誓言,还是要改一改的。”
苏扶卿顿时睁开眼,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凌厉如剑。
“这般瞪着我做什么?”
顾殷久笑着挑眉,环抱双手往身后树干一靠,十分惬意地道:“毕竟苏公子你也不能不把自己当人啊,你不就是第二个人吗?”
“……”
沉默半晌,苏扶卿深呼吸一口气,突然不想生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呢?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这人从来就这般没心没肺爱耍弄人,再怎么气也是徒增烦恼。
见状,顾殷久笑得无比豪放,笑声回荡在四周:“哈哈哈,苏公子,我猜你翻白眼了!”
不远处,表面守夜实际暗戳戳偷听的萧暮雨听了这话,一脸诧异地看着两人。
他家公子,翻白眼?!
这叫李山炮的人到底什么来头,这般放肆,居然活到了现在?!
*
顾殷久年少时,也做过白日梦。
待他一出江湖,便是锣鼓喧天鞭炮齐响,他身着锦衣绣履,上至武林十大高手,下至街边乞丐,人山人海,无不崇拜。
本想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
如今却是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
老布鞋一双,小毛驴一骑,周围是小贩闹闹嚷嚷的叫和,晃晃悠悠无人瞧上一眼。
不过较于之前的竹杖芒鞋,倒也是好上不知多少了。
唯一遗憾的是,前方某人时不时侧过头,用眼神凌迟着他。
顾殷久手中拿着一根钓竿,上头系着一根鲜红欲滴的胡萝卜,吊在小毛驴面前。
小毛驴费力伸长脖子,却怎么都啃不到这根诱人的胡萝卜,委屈得哦啊哦啊地直叫唤,惹得街上人频频回头。
苏扶卿显然受不了此番聒噪,那眼神恨不得将顾殷久连人带驴一块端了。
顾殷久用蒲扇拍了下毛驴脑袋,叹气道:“三文驴啊三文驴,你别叫唤了!再这样,苏公子可就看不惯你了。”
驴是昨儿个在街上新买的,正处青壮年纪,膘肥体壮,不落凡俗。
此等上等坐骑,每里地只需消耗一根胡萝卜。
话说昨日,苏扶卿手里的母蛊罗盘指针指向东方,意味着子蛊方向所在,要寻白虎,就势必要走出此地。
好不易下了山,寻了个镇子歇脚,顾殷久步行赶路,累得气喘吁吁,便两眼愤恨地瞧着前方骑着马的两人。
那日采花贼一案,顾殷久嘴上不把门对苏扶卿来了个即兴调戏,因着对方事后并没有为难自己,他也就得意忘形地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毕竟堂堂步蘅公子理应不会为了他几句玩笑话就大动干戈。
不过,顾殷久这次可算是栽了。事实证明苏扶卿这个人,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绝对是睚眦必报。
这位兄弟报复人还不喜欢大张旗鼓,而是悄无声息地等待机会。
譬如前日这主仆两自己骑马,就是不给他顺带捎上一匹。苏扶卿那厮冷笑着讥讽他精力过盛,须得靠走路来消磨消磨,省得整日拿别人作妖,聒噪至极。
顾殷久心知聒噪是假,对方实乃报复他那晚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仇,只得无可奈何地忍下。
这便罢了,过分的是,这家伙还有意无意地拖着他在小镇上转来转去,一刻也不停,便是铁脚也得融了。
正当顾殷久累个半死之时,忽然与一双漆黑的大眼对上了,不由得心神一荡。
那是一四只蹄子被绑住的驴,一眼瞧去皮薄肉厚,肥而不腻。最重要的是,这驴即便四肢无法动弹,居然还能锲而不舍地伸长脖子去嚼旁边小姑娘筐里的菜叶子!
这一目中无人的态度深深打动了顾殷久,他觉得跟这驴着实是有眼缘,于是大手一挥:
“这驴多少银子?”
“二钱二文,顶多给你抹个零儿。”
“不行!”
见顾殷久态度强硬,眼神坚毅,卖驴心里一咯噔,暗道这是遇到砍价的行家了。
想着这驴平日里不仅赖在猪窝边蹭饭,还践踏庄稼地,留着也是个祸害,还是早日卖出去为好,摊主摩拳擦掌,正琢磨着怎么讨价还价,面前客人却竖起三根手指道:“你须得卖我三钱三文!”
“……”
卖驴的嘴巴微张,但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当即反应过来,道:“自然……是可以的。”
顾殷久当机立断:“那就这么定了。”
卖驴人捧着手里的银子,看着一人一驴扬长而去,顿时唏嘘不已。
这年头能遇到如此呆鸟,当真是福气。